“是啊,是啊。”


    兩個人隻顧閑話兒,倒是忽略了突然退去的潮水,無數來不及跟隨的小螃蟹被留在了沙灘上,瘋狂挪動著八隻腳往海裏追趕。


    秦睿於是開口提醒道,“你們再說下去,蟹子都跑沒了。”


    兩人驚了一跳,這才知道身後還有人。但這會兒也沒功夫驚奇了,趕緊跳起來去捉蟹是正經。隻要滿了一簍子,提回家去,婆娘搗碎醃漬成醬,一家人一月的佐飯小菜就有了。若是再有多餘,可以賣給船隊,賣給北上的商隊,聽說那些內陸的鄉民也很喜愛這個味道。


    秦睿笑著看兩人在密密麻麻的螃蟹堆裏“衝殺”,好半晌終覺無趣,這才跳下礁石,晃晃悠悠走掉了。


    先前老魚突然失蹤,並沒有人多問什麽,畢竟他平日也是個寡言少語的,若不是肚子餓,或者沒銅錢買烈酒,他恨不得都不出門不打漁。所以,秦全一句老魚把房子賣了他們,拿銀子回老家去了,別人也就都沒有任何懷疑了。


    因為海邊又多建了兩處船廠,拖家帶口的工匠多了,原本安靜偏僻的漁村比以前可是熱鬧很多。往日這個時候,早就熄燈睡下了。如今卻是處處燈火點點,剛剛下工的將人們吆喝著婆娘端出飯菜,喝一碗老酒解解乏,一日的疲憊也就散掉了。


    秦睿耳朵裏聽著這家雞鳴,那家狗叫,偶爾還有打罵孩子的吵鬧,一路回了小院兒。


    秦全的手藝經過這些時日的鍛煉,終於能看的過去了。


    這會兒端上桌子的海鮮炒得還像模像樣,米飯也燜得軟硬適中。秦睿坐在桌前,卻是沒有胃口,派去金河口的人手還沒回來,到底當年那個孩子被送去大越的孩子是不是他呢?


    老話兒常說,什麽事都不禁念叨,越念叨就越快實現。


    秦睿正在這裏舉筷子沉思,小院兒外邊卻是迅速散進一個人影兒,秦全迎了上去,末了驚喜的回來稟報,“主子,金河口有消息了。”


    秦睿眼前一亮,慢慢放下手裏的筷子,應道,“過來回話。”


    那人影是個穿了黑衣的漢子,上前單膝跪倒就幹脆回稟道,“主上,屬下帶了老魚去了金河口外三十裏的於家村,他確實是那裏的人。也看過了兩處停船之地,多方打聽當年之事。雖然時隔太久,但還是找到一點兒線索。當初有人夜裏行船,同運送孩童的船隻撞在了一處,對罵間確實聽出那船上來人操著京都口音。”


    秦睿眼裏亮色越發重了,“可有人記得那人的模樣?”


    “沒有,老魚是當年唯一一個逃得性命的人,也是唯一見過那些人的人。”


    “那就帶著他去京都,但凡有所懷疑,都讓他去辨認一下。”秦睿慢慢鬆開了緊緊握起的拳頭,吩咐道,“隻要那船是從京都出來,過運河進金河,總會留下痕跡。”


    黑衣人低頭應下,末了又道,“主子,還有一事,老魚先前定親的女子一直沒有成親,如今在城裏一個大戶人家做繡娘。老魚要屬下幫忙懇求主子,待得事了,準許他把女子贖出來,隱名埋名終老。”


    “哦,那女子沒有成親?一直在等著?”秦睿聽得驚奇,秦全更是問道,“她真的一直在等老魚,一直在等?”


    黑衣人說起來也是有些動容,點頭道,“聽說那女子當初執意要等生死不明的老魚,家裏人怎麽勸說也不聽。後來父母老死,兄嫂容不下她,她就賣身為奴糊口,平日常去金河邊問詢過往船隻,是不是有老魚的消息。”


    秦睿主仆都是唏噓不已,人間自是有請吃,也許老魚在外人眼裏是個酒鬼,是個懦夫,但在那個叫芸娘的眼裏,他就是她的良人吧。


    “罷了,”秦睿猶豫了那麽一瞬,到底還是說道,“告訴老魚,這事我應了他,但他若是膽敢同外人多說一字,就是他和芸娘的死期。”


    黑衣人應了,再次行禮,這才退了出去。


    留下秦全為難說道,“主子,這老魚知道太多了,萬一…”


    “若是沒有芸娘之事,殺他滅口自然是一了百了。但那樣的女子,怕是多少年也碰不到一個。就當積德了吧!”


    秦睿不自覺望向北方,丹鳳眼裏的光彩很是複雜。認真說起來,那個女子也同芸娘一般是個鍾情之人。他有幸遇到兩個,可惜,她們鍾情的人卻都不是他…


    秦全也並不是惡毒之人,怎麽會喜歡拆散苦命鴛鴦,隻不過他同主子一起掙命求活多年,但凡威脅到主子的人,他都寧可良心不安,也要除掉。


    這會兒聽得主子這麽說,也就丟開收不理會了。


    “呦,秦兄弟還沒吃呢,可是在等我?”


    主仆兩個正是沉默發呆的時候,院外卻是又有訪客來了。


    方信一襲白色長衫,玉簪束發,那麽清朗朗笑著揮揮手,喜得秦全立時就跳了起來。


    “呀,方公子,您怎麽來了?”


    秦睿也是驚喜的扔了筷子,親自迎到院門口,“不是在京都,怎麽突然來了這裏?”


    方信漫步進了院子,笑道,“過來處置一些小事,聽說你住這裏就過來喝杯酒啊。”


    說罷,他晃晃手裏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幾包熟食,又道,“早知道你這裏飯菜如此豐盛,我就不尋地方買下酒菜了。”


    秦睿卻是一把奪了那些紙包,笑道,“你帶了酒菜更好,秦全做的那菜色就不是人吃的。”


    秦全正跑去尋盤子,回來之後正好聽得這句,於是抱怨道,“主子這會兒嫌棄我手藝了,先前多少時日不是也吃的香甜!”


    “我總不能餓死吧!少羅嗦,再去拿酒碗來,今日高興,你也喝一碗!”


    秦睿抬腳輕輕賞了他一記,笑罵道。


    秦全捂著屁股,就兔子一樣歡快跳走了。


    方信施施然坐在小木凳上,笑道,“我倒是羨慕你們主仆,相處這麽親近。我身邊就缺這麽個人呢,你若是嫌棄,趕緊把秦全給我算了。”


    不想秦睿聽了這話,卻是收了笑意,正色道,“方兄,以後不要再提這話。秦全是我奶兄弟,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名為主仆,實為親人,若是沒有秦全,我絕對不會活到今日。”


    方信怔愣了那麽一瞬,卻是明白自己方才的話太過隨便,於是起身整理衣衫,正色行禮致歉,“方才是我出言無禮,還望親兄弟海涵。”


    “不知者不罪,方兄不必多禮。”秦睿趕緊回禮,末了兩人重新坐下。秦睿神色裏的喜意擋也擋不住,笑道,“沒想到離開京都多日,居然還會在這裏相逢。人生真是沒能預料到以後!”


    “就是啊,原本還以為你會回大越去,卻不想留在漁村這麽久。”


    方信扯了扯領口,時值夏夜,京都熱的同蒸籠一般,但這海邊卻是涼風習習,分外愜意。


    “如今來你這裏坐坐才知道,兄弟太不仗義,這等避暑的好地方,怎麽都知會我一聲?這一夏日在京都差點兒熱死了,還好有我家義妹那些古怪法子,府裏不缺冰塊用,否則真是要被曬熟了。”


    聽得方信提起丁薇,秦睿眼神暗了暗,極力淡然問道,“她過得還好嗎,可是鬧著宮裏住著悶?”


    “悶也沒辦法,誰讓她嫁的是皇上。如今皇上出征在外,她這個皇後也不能離了皇宮啊。再說,她又懷了身孕,更不能輕易出行了。”


    方信應的隨意,笑道,“說起來,我帶來的行囊裏,還有一些幹腸,是義妹準備送去草原給皇上的。我家七喜很是不客套,饒了一些回來,我路上吃了一半,還剩一半。那個蒸熟,下酒最好。等我再來的時候,帶來同你一起嚐嚐。”


    “有這等好東西,還等下次做什麽?”秦睿聽得先前的話還有些心裏發堵,但後一句卻是讓他等不及了,一迭聲催促道,“趕緊讓你的護衛去取來,正好咱們就著清風繁星,喝個痛快!”


    方信聽得哈哈大笑,他也不是死板的人,當下就喊了守在院子外邊的護衛快馬會船廠的暫居之處取了幹腸來。


    可憐秦全熱完飯菜,又要繼續開火蒸幹腸,始終沒有撈到一口酒。不過,飯鍋裏漸漸溢出的香氣,果斷治愈了他的委屈。淡淡的酒香,肉香,混合著一種果木焚燒的味道,奇異又誘人。


    秦睿在院子裏嗅到,就高聲笑罵道,“秦全,你是不是在偷吃,趕緊端出來,少不了你的一份。”


    秦全正偷偷打開鍋蓋,拎起一塊塞到嘴裏,聽得著話,嚇得連味道都來不及分辨就直接咽了下去,燙得他嘶嘶有聲。但也不敢耽擱,麻利裝盤端了出去。


    簡陋的院子裏,兩隻燈籠掛在木杆上,照耀著小小的飯桌和三把椅子,三隻酒碗,幾盤熟食,一盤幹腸。久別重逢,他鄉故知,就這麽歡歡喜喜吃喝起來。


    很快,夜色就同酒壇子裏的烈酒一般跑的沒了蹤影。秦全不勝酒力,早就晃晃悠悠回房間睡下了。留下秦睿和方信卻是久久沒有說話,方信很是珍惜這個相識沒有多久的友人,於是勸道,“兄弟,若是大越實在沒有容身之處,不如就在東昊落腳吧。你年歲也不小了,成親生子,紮了根就好了。先前我也覺得自由自在,灑脫至極。如今嬌妻在旁,父母高堂,再有幾月孩兒也會降生了,突然才發覺,這樣的日子是先前根本想不到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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