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丁薇被驚了一跳,扭頭一看,卻見一個四十歲許的婦人正拉了她的手臂,激動地滿臉通紅。


    “哎呦,真是桃花啊!”那婦人差點兒掉了眼淚,就差抱住丁薇,省得她再不下心飛走了。


    “桃花啊,你這麽久去哪裏了?怎麽突然就不見了,你娘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你哥哥滿天下的找你啊,甚至都報官了!若是他們知道你在這裏,怕是要喜瘋了!”


    丁薇仔細打量這婦人穿了一套藍色衣裙,即便狼狽,但頭上還插了一隻銀簪,顯見是個家境富庶的。但不知道怎麽被這場大水殃及,流落到這裏來了。


    “嬸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桃花,我姓雲啊。”丁薇苦笑,剛才還覺得秦睿走了,她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沒想到還沒隔上半刻鍾,就有人來認親了。


    “不,不,怎麽可能?”那婦人卻是不肯鬆手,上下打量丁薇好班上,還是堅持道,“桃花,你不認識舅母了啊?我是住在你家隔壁的三舅母啊,這幾天出城幫你桂榮姐姐看家,她們兩口子出門了,沒想到趕上大水了。但你怎麽在這裏啊,你趕緊回家吧,你娘都請了多少次大夫了,你再不回家,她怕是要不好啊。”


    丁薇無奈,拉著婦人耐心解釋道,“嬸子,我真不是桃花。我姓雲,家在東昊京都,早就嫁人生子了。”


    “啊,怎麽可能,我認錯了?”那婦人聽丁薇說的仔細,不像騙人的模樣,很是失望。


    丁薇也沒惱怒,左右這大水兩三日內不會退,閑著無事,有個人說話也好。


    “嬸子,這桃花真同我長的一模一樣?她是怎麽走丟的啊?”


    “哎,說起來,我還不相信呢。這世上真有一模一樣的人啊…”


    婦人想必平日同這走失的桃花家裏相處很好,丁薇又頂著一張同外甥女一模一樣的臉孔,她就更沒有隱瞞了。


    原來這桃花兒是陳家最小的閨女,父母的老來女,很得寵愛,養得也嬌貴。但去年冬日去了一次街上,回來時候說遇到紈絝了,攔著她糾纏了好久。家裏人生怕她的名節有損,壞了早就定好的親事,於是就不讓她出門。


    但有些事躲也不躲不過去,沒幾日的晚上,桃花就突然消失了。不知道是被賊人掠去,還是自己偷偷溜出去了。


    陳家簡直亂套了,先是私下尋人,當然找不到了。後來顧不得那麽多,又開始報官,也沒有結果,時日久了也就成了一樁懸案。陳家老太太想念閨女,整日哭泣,病重了好幾次了。


    丁薇也是聽得跟著歎氣,哪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這桃花丟得蹊蹺,倒是同她當初被雲影掠去的情形很像。


    她最後生了兒子,也同公治明恩愛有家。倒是希望這個桃花如今也在哪裏好好過日子,早些回來,也省得家裏人惦記。


    這般想著,她又想起了呂氏同丁老頭兒,這時候怕是也知道她流落的消息了吧。不知道要怎麽著急呢…


    “這大水什麽時候才能退啊?”


    陳家舅母許是念著回去跟陳家報個信兒,同丁薇望著廟前的汪洋,都是急的跳腳。


    但心急也沒用啊,這樣的大洪水裏,能逃出性命就已經不錯了。


    這般又過了一日,第二日裏門前居然飄來的人越來越多,一個白日裏就又救了三十多,都是洪水來時避到樹上,或者鍾樓上,又渴又餓之下,實在堅持不住就尋了木頭飄出來,想著尋個生機的。


    丁薇備下的兩隻澡盆終於派上了用場,兩個瘦弱些的後生坐到裏麵,倒是沒少幫忙救人。


    可是,廟裏沒了米糧,也沒了燒火的幹柴,這事,卻是誰也沒有辦法。


    而且,有幾個上了年歲的老人同兩個孩子禁不得折騰,都是開始發熱咳嗽,顯見是染了風寒。


    丁薇診了幾人的脈象,就去尋和尚討要藥材。


    廟裏自然是存了些普通藥材備用的,但這樣的時候,誰知道以後會如何,和尚們就有些遲疑,支吾著不肯拿出來。


    有那好心又仗義的人就開口幫腔,“和尚,出家人不是說最心慈嗎?怎麽看著老人孩子病重,反倒不肯施舍藥材呢?”


    “對啊,我們平日也常來添香油錢,如今落難,廟裏難道連把藥材都舍不得?”


    和尚們都縮了頭,不肯吭聲,至於年老的住持,早就推說頭疼躲在後院了。


    眾人即便這次家裏遭了難,但總有個三親六故,洪水退了就能去投靠,或者最不濟也能插個草標賣進大戶人家做工。但廟裏已是耗盡了米糧,再把存下的的一點藥材拿出來,可真就是一窮二白了。


    遭難之後,自然也沒人有心思來廟裏添香油錢,以後大夥兒怎麽活?即便日日跪拜佛祖,佛祖也不見得真能從西天趕來送米糧吧?


    “罷了,這藥材當我買的吧,我出銀錢!”


    丁薇懷裏正抱著最先救回來的孩子,許是驚懼,又乍然離了父母,這孩子兩日來吃喝很少,這會兒也病得最重,再不喝退熱藥湯,怕是大水淹死,反倒被內燒燒死了。


    丁薇把孩子交給陳家舅娘抱了,然後回去院子取了一隻金錁子,外加一支金簪。


    “等大水退了,這些金子足夠買一車米糧了,算是補償廟裏的損失。”丁薇把東西交到知客僧手裏,好似沒有看見他羞得臉色通紅,催促道,“趕緊領我去庫房,我要抓藥熬藥。”


    那和尚也不敢多停留,攥了金子就趕緊往後邊走,生怕眾人鄙夷的眼神把他砸死了。


    當然,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善惡忠奸,什麽脾性都有。


    丁薇好不容易抱了藥材回來,正是尋人幫忙熬藥,陳家舅母就湊到了她跟前,低聲說道,“桃花,不,雲娘子,你可得小心啊。出門在外,財不露白!方才,已是有兩人同我打探你是什麽身份了,怕是…”


    丁薇抬頭掃了一眼大殿裏,果然有幾道目光在她看過去時候倉皇躲閃,也有一個身形很魁梧的男子,囂張的瞪著她陰笑。


    “對,就是這人,我說不認識你,他還瞪眼睛。雲娘子啊,你可得小心點兒。”


    丁薇卻是笑了笑,順手摸了摸左手腕,不在意道,“放心,嬸子。他們傷不了我!”


    陳舅母聽了這話,半晌卻是歎了氣,“我這會兒相信你不是我家桃花了,唉,桃花膽子小,碰到這樣的事怕是就知道哭,不會像你這麽鎮定的。”


    丁薇想起這兩年的經曆,也是苦笑,“膽小是福氣,膽子大都是吃苦吃多了,慢慢就知道自保了。”


    兩人不再說話,忙碌著熬藥,給老人孩子們喂藥。許是她們這般,看得眾人心暖。這樣遭逢大災難的時候,還有如此善良熱心的人,即便自己沒有受益,但也總會為活下去添上一些信心和希望。


    很快,又有三個婦人過來幫忙,也有幾個男子動手找了大殿裏最避風的地方搭了床鋪,把病人盡量安頓的舒坦一些。


    一個燒糊塗的老婦人喝了藥,拉著丁薇的手不放,末了卻是憋出一句,“這姑娘就是菩薩啊!”


    眾人都是點頭,若不是丁薇拿了金子給和尚,這老老少少幾個怕是都難以活命,本身她又會醫術,這般說起來,丁薇同救苦救難的菩薩也沒什麽區別。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見了丁薇都開始喚做“雲菩薩”。丁薇聽得苦笑不得,堅持改了幾次,但忙碌起來就沒空閑理會,也就任由旁人叫開了。


    這般,洪水又圍困了兩日,廟裏的米糧隻剩了半袋兒,也沒有什麽幹柴了,大殿裏也聚了百十號人,幾乎每人每日隻能分到一碗熱粥,聊以活命。


    誰也不知道大水什麽時候退去,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躲過大水,依舊躲不過死神?


    除了偶爾有老人咳嗽,或者孩童哭泣,再無人開口說話。


    這一日早起,天上照舊下著小雨,廟門外守著的兩個人突然跑回來報信兒,“外邊飄來兩個人,快來幫忙!”


    臨近大殿門口坐著的幾個人聽到這話,站起來就要往外跑。不想門口卻突然被堵住了!


    那個身形魁梧,容貌凶惡的大漢,抱著肩膀,惡聲惡氣的罵道,“我看誰敢去?本來就沒幾碗粥喝了,還往回救什麽人?救回來的人不用吃飯啊?”


    有人聽不下去,忍不住壯著膽子辯解道,“那也不能見死不救啊,大夥兒都是落難,這時候不幫一把,什麽時候幫?”


    那惡漢冷笑,“你是想把自己那碗粥讓出來?”


    “我…”說話的人被噎得立時閉了嘴,這時候一天一碗粥就是各自的性命,若是讓出去就是讓出了自己的性命。


    那惡寒見此得意了,眼見沒人再吭聲,他卻轉向了抱著孩子的丁薇,“不過,救人也不是不成。咱們雲菩薩不是有銀子嗎,給我來個百十兩,我把自己那碗粥讓出來,保管救回來的人餓不死!”


    一碗粥一百兩,這是明顯的趁火打劫啊!


    眾人都是聽得惱怒,但也下意識齊齊看向丁薇。


    丁薇卻是沒有動怒,手下照舊輕輕拍著焦躁的孩子,末了冷笑道,“這可是你說的,那去救吧,銀子我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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