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丁薇同公治明終於分出了“勝負”,才想起被兩人忘到腦後的兒子,於是開窗去看。


    就見大紅燈籠映照著整個院子都好似披了一層紅紗,小小的皮球翻滾,被兩個孩童笑鬧追趕著。老嬤嬤,還有不知何時進門的魏老爺子和雲伯不斷拍手叫好,惹得路過院門外的奴仆好奇的探頭探腦。院角新辟沒幾日的灶間裏,貪玩的雲丫看熱鬧看的望了火候,差點兒燉幹了一鍋湯,被雲影拎著耳朵又扯了回去…


    兩人相視一笑,悄悄關了窗子,照舊依偎在一起,靜靜聽著歡笑聲…


    三月陽春,天氣晴好,剛剛早起,太陽就好像打了雞血一般,時刻掛在天空揮灑著它積攢了一冬的熱情,也催促著愛美的女子們盡早換上春衫。


    雲影幾個昨晚聽得主子今日要方家做客,就已經在盤算準備什麽衣裙,配什麽樣的首飾。


    丁薇吃了早飯,眼見沒人來稟報,猜得那些老先生們今日不回來,就很是歡喜的準備出門了。


    聽說上次留下的點心,方夫人很喜歡吃,於是也不必再費心準備什麽俗禮。新烤的點心來兩盒,在抱上人見人愛的胖小子,就可以出門了。


    可惜,她還是歡喜的太早了。


    主仆幾個剛剛要上馬車,就見老井來報,“姑娘,昨日那些老先生又來了!”


    幾個丫頭難得跟著出去走走,都是雀躍,聽得這話齊齊泄了氣。


    倒是背著手剛剛趕到的魏老爺子見此,不在意的擺擺手道,“這些書呆子,既然奔著詩詞來的,那就給他們詩詞好了,不必一定得時刻陪著吧?咱們該走還是走,什麽也沒出診急啊!”


    說著話兒,老爺子就接了安哥兒騎在脖子上,一老一少嘻嘻哈哈上車去


    留下丁薇也覺有道理,想了想就吩咐道,“雲影留下吧,把昨晚我寫好的那些詩詞送到書房去。中午時候,若是我們回的晚,就給這些客人再準備兩桌飯菜。”


    “是,姑娘放心。”


    雲影最是穩重,聽得吩咐就應了。當歸開口也要留下,也被她拒絕了。橘梗今日跟著進宮去了,連翹白術幾個性子跳脫,古嬤嬤年歲大了。出門做客,姑娘身邊怎麽也要有個穩妥的人手啊。


    果然,一眾老少讀書人們見得丁薇不在,但新詩稿卻是拿了來,立時就興奮的差點兒掀起了書房的屋頂。


    孫老爺子當先搶了詩稿在手裏,隻掃了一眼第一首就歡喜的連聲叫好。


    急得旁人都是跺腳,到底還是幾個同樣年紀的老先生受不得,扯著他出了門。


    雲影趕緊喊了幾個小廝幫忙搬了些氈毯和小幾,錦墊一類鋪陳在院子裏,算是勉強把眾人都安頓下來。


    孫老先生毫不客氣的坐了主位,然後舉了詩稿,搖頭晃腦讀了起來。每一首讀完,眾人都要議論好久,但凡有不明之處都由弟子們記下來,等著丁薇回來一並解釋。


    雲影越聽越覺得有必要把地窖裏的烈酒再搬兩壇子出來,否則自家姑娘下午也別想歇著了。


    丁薇尚且不知自家的書房已經老少書呆子們徹底“霸占”了,安哥兒正抓了師祖的胡子不放,疼得老爺子恨不得連身家性命都許出去了,才算哄得徒孫放手。


    古嬤嬤看了熱鬧,壞心腸的不肯幫忙,這會兒反倒抽了帕子給小主子,當歸幾個也是偷笑,惹得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睛。


    丁薇可不好斷這官司,趕緊低頭假裝檢查藥箱,是不是忘記帶了什麽。


    好在丞相府同武侯府也離得不遠,程鐵牛即便把馬車趕得平穩又緩慢,不過一刻鍾也是到了。


    方家昨晚就得了消息,不同於當日詩會時候,今日大開了中門,就是方丞相也沒進宮,帶著方信等在門口。


    一見武侯府的馬車到了,父子倆就迎了上來。


    程鐵牛見此,趕緊偏身跳下車轅,然後躬身同馬車裏的主子稟告,“姑娘,丞相同方公子接出來了。”


    “啊,”丁薇聽得嚇了一跳,即便不說丞相是文武百官之手,一品大員,就是從方信那裏論,也是實打實的長輩啊。怎麽也不好讓他當真接到馬車前啊,於是她趕緊吩咐道,“開門下車!”


    倒是魏老爺子難得整理了一下衣衫,幹咳兩聲說道,“慌什麽?跟在為師後麵就好。”


    丁薇這才想起來,今日自家師傅是主角。平日見慣了這老爺子同雲伯爭吵,搶吃食,倒是忘了他在西昊的“赫赫聲名”。


    “好,師傅威武!”


    丁薇趕緊拍了一記馬屁,笑嘻嘻伺候師傅下車。


    果然,老爺子一跳下馬車,方丞相離得幾步遠就開始一揖到地,感激說道,“方某見過老神醫,多謝老神醫今日撥冗前來為內子看診。方某真是感激不盡!”


    魏老爺子隨意抬抬手,就算是回禮了,末了指了剛剛下車的丁薇說道,“你也不必客套,老頭子懶得動,還是我家這丫頭求懇,我才過來走動看看。你要謝就謝她吧,以後有人欺負她,你多幫著些,就算給我的診金了。”


    丁薇聽得好笑又心暖,不等方丞相行禮就趕緊解圍道,“相爺不必客套,我同方大哥相識日久。師傅他老人家耿直,您別往心裏去。”


    方丞相混跡朝堂多年,老狐狸一個,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同老爺子置氣。再說,在他看來,但凡高人總有些古怪脾氣,若是流於世俗,他反倒不敢把老妻交給這個江湖人物診治了。


    “丁姑娘客套了,今日要勞煩二位費心了。快請府裏坐!”


    方丞相嗬嗬一笑,就帶頭引路請魏老爺子往裏走。丁薇同一旁的方信眨眨眼,方信無聲苦笑,低聲道,“這老爺子真是個記仇的,上次把他老人家扔到街上,結果到如今都不給我好臉色。”


    “師傅脾氣雖然古怪,耳根子卻軟呢,大哥多說幾句好話就成了。若是有好藥材再送上一份,保管老爺子立刻就忘了先前之事了。”


    丁薇給義兄出著主意,果然方信聽了就笑道,“這倒是容易,大母身體不好,我們府裏別的沒有,藥材卻是最多。”


    兄妹倆嘀嘀咕咕說著話,慢慢跟在方丞相同老爺子身後進了後宅。


    所謂,俠以武犯禁。官府之人對江湖人沒有好眼色,江湖人自然對當官的也是掐半隻眼睛沒看上。魏老爺子若不是看方信是個好的,又有徒兒懇求,否則也不會來丞相走一趟。


    不過,這會兒同方丞相說了幾句話,見他一直陪著笑,沒有半點兒怠慢,而整個府邸也是靜悄悄,仆役懂規矩,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鶯鶯燕燕出來現眼,他的神色也慢慢緩和了。好似這當官的,也不全是搜刮了民脂民膏的黑心人…


    待得進了正院大廳,方夫人早就等候多時,一見老爺子同丁薇等人進來,就堅持要丫鬟扶了她起身行禮。


    方丞相神色裏閃過一抹疼惜,趕緊上前扶了夫人的手臂。魏老爺子見了就擺手道,“這些俗禮就免了吧,等你這身毛病治好了,你想跪都不攔你。”


    方夫人眼見老爺子行事這般古怪,就望像方丞相,眼見他輕輕點頭,也就放了心。


    這會兒丁薇也上前給方夫人行禮,末了直接把胖小子往身前一遞。


    果然,方夫人臉上立時就笑開了花,“哎呀,安哥兒來了,快讓我看看!怎麽兩日不見,又長得壯實了!”


    小孩子即便長得快,也不能一日一個模樣啊,顯然這是方夫人太過喜愛安哥兒了!


    方丞相招呼老爺子坐下來,聽得這話兒就去仔細打量安哥兒。就見胖小子圓臉大耳,雙眼靈透,笑起來小嘴兒粉嘟嘟,很是有福又歡喜的模樣。


    他也是看著歡喜,就往前湊了湊。


    安哥兒平日是被眾人哄大的,又常在兩位老爺子跟前討便宜,已是養成了習慣。


    這會兒一見身邊多了個半大老頭兒,也長了胡子,又是生麵孔,於是立刻大眼放光,伸手就抱了方丞相的脖子,直接拘上去就重重在方丞相的臉頰上親了兩下。


    方信是五歲才被接回府邸的,而且父子倆自小就隔閡良多。方丞相別說得孩子這般親近,就是好聲好氣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這會兒突然被一個胖胖軟軟的孩童“占了便宜”,心裏就像存滿了火油,突然被引爆,炸得他好半晌沒醒過神來。


    安哥兒卻是心急了,上手扯了他的胡子嚷著,“要,要!”


    丁薇驚得趕緊要上前教訓兒子,哪怕公治明如今已是板上釘釘的新皇,但方丞相可是一國丞相啊,而且還是方信的親爹,怎麽也不能讓個孩子折騰啊。


    倒是魏老爺子看的樂不可支,平日裏就他的胡子遭殃了,今日多個“難兄難弟”,也是件好事!


    方夫人也是笑得厲害,伸手攔了丁薇,“可不要怨怪安哥兒,誰讓相爺吝嗇?早就準備了小物件兒,偏偏要等安哥兒‘出手’才拿出來!”


    方丞相聽得這話,終於被提醒,一把扯了腰上紅玉雕琢的小鷹遞到安哥兒眼前。果然胖小子立時就鬆了手,歡喜得抓了紅鷹咯咯笑個不停!


    丁薇狠狠瞪了兒子一眼,伸手把他接過去一同行禮道謝。末了趕緊讓古嬤嬤接過去,然後笑道,“夫人這會兒若是不累,就開始診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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