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老丁頭兒帶著大兒往田裏送了兩車糞,混上用鍘刀切好的苞穀秸稈和枯草樹根等物堆疊在地頭兒,漚到春日裏就是最好的農家肥了。這樣的活計在農家算是輕快的,但大冬日裏還是忙的父子倆頭上冒汗。


    有村人從地頭兒經過,忍不住笑著招呼道,“大叔,這是漚肥呢?”


    老丁頭兒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笑嗬嗬應道,“是啊,在家閑著也是難受,出來忙活一陣兒還舒坦些。”


    “大叔就是勤快,伺候莊稼也是咱們十裏八村數一數二的。”那鄰人是個會說話的,哄得丁老頭兒眉開眼笑,連連擺手,“鄉親們抬舉,都是老輩兒們傳下來的法子,哪裏就比大夥兒好了。”


    那人卻是笑嘻嘻蹲在地頭兒,不讚同道,“全村人可都長著眼睛,大叔再客氣就假了。不說這地裏,就是大叔家裏的幾個小子丫頭也養的好,石頭勤快,木頭靈巧,就是薇兒那丫頭最近也長進了。我家婆娘前幾日去你家走動吃了個包子,回家念叨得我耳朵起繭子,直嚷著要去跟薇兒學手藝呢。”


    老丁頭兒原本還笑容滿麵,聽得這話笑得就有些勉強了。他是做了一輩子農活兒的,沒讀過什麽書。女兒夢裏得了山神奶奶授藝,變得懂事又勤快,他自然是歡喜的。但這事說出去多少有些詭異,畢竟還是個沒出嫁的閨女呢。若是碰到哪個爛舌頭的婦人稍稍歪歪嘴巴,傳的難聽一些。以後想找個好婆家嫁出去,怕是就難了。


    這般想著,丁老頭兒就含糊應道,“她一個丫頭,不過是嘴饞,自己胡亂琢磨罷了。這天兒眼見晌午了,俺們就先回去了啊。”


    說著話兒,他就扛著鎬頭扭身走了,丁老大憨厚的衝著那人一笑也推著獨輪車跟了上去。留下那村人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一向好脾氣的丁大叔怎麽就突然走人了。但自家地裏還一堆活計,他也沒空閑多想,轉而又忙上了。


    老丁頭帶著大兒開了院門,剛剛放好鎬頭和獨輪車,丁薇就從灶間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燉菜出來。扭頭看見爹爹和大哥就招呼道,“爹,大哥,你們回來了!飯菜剛出鍋,馬上開飯啊。”說完這話兒,她偷偷瞧瞧院外並沒有人影兒又笑道,“娘去東頭陳嬸子家了,爹趕緊進屋,我給你再溫一碗老白幹兒,喝了去去寒氣。”


    女兒這般貼心又孝順,哪個當爹的會不歡喜。老丁頭兒方才留在心裏的那點兒隱憂立刻一掃而空,笑眯眯點頭應道,“成,爹也享享我閨女的福。”


    丁薇笑嘻嘻進堂屋放好菜盆,又去灶間燙了酒,待得忙完這些,老娘也回來了,全家人圍在飯桌邊一邊吃喝一邊閑話兒。呂氏心裏惦記著剛才陳嬸子說起的那件事兒,放下飯碗招呼兩個兒媳拾掇,然後就拉著女兒進了西間。


    丁薇不知老娘有何事,一邊洗手一邊疑惑問道,“娘,你有事啊?”


    呂氏瞧著女兒不緊不慢的洗了手,又用細瓷小碗給自己倒一碗水,心裏倍覺安慰,笑道,“方才你陳嬸子說,她娘家那村有個後生,很是不錯。家裏大瓦房,還會點兒泥瓦匠手藝…”


    “娘,”丁薇聽得滿頭黑線,她這醒來還不到半個月,勉強把家裏的事情搞清楚了,結果老娘居然就要把她扔去另外一個陌生的家庭。這哪裏是好消息,簡直就是噩耗!


    “娘,你這是打算不要我了嗎?我怕,我什麽都不記得了,離了咱們家,我怎麽過日子?萬一人家待我不好,整日打我罵我,我豈不是活不了了?”


    呂氏最受不得女兒撒嬌,特別是如今閨女又變得這麽懂事孝順,她自然也是舍不得,眼見女兒苦著臉就立即就改了口,“好,好,薇兒不怕,娘不是想把你嫁出去受苦。娘是怕你年紀大了,找不到好婆家,這才著急。你不願意就算了,娘以後再給你尋個更好的。”


    “還是娘最疼我了,”丁薇趕緊擠到老娘懷裏扭來扭去,聲音甜的自己都忍不住起雞皮疙瘩,“我不嫁人,一輩子在爹娘跟前,給爹娘做好吃的,縫衣衫。以後我還要開鋪子,賺多多的銀子給家裏蓋大瓦房,供大寶讀書考狀元。”


    “你這丫頭,瞎說什麽。哪有閨女不嫁人的,你如今都十六了,再有兩年不出門就是老姑娘了。”呂氏慈愛的摸著女兒的頭發,一邊替她正著歪扭的發簪一邊感慨道,“一晃兒的功夫,娘的薇兒都這麽大了。你別操心家裏的事,有我和你爹呢,還有你兩個哥哥,你的嫁妝銀子不會少的,你就別亂想那些沒用的了。”


    丁家雖說有房有地,老二丁青木又是個手藝人,時常接些活計賺點兒工錢,但日子過得也不說如何富裕。飯桌上難得見到幾片肉,衣衫也是隻有過年時候才偶爾做個一兩件。丁薇是個標準的肉食動物,這幾日就盤算著,哪怕為了肚子也該“奮鬥”一把。結果這會兒一聽老娘直接就要把她帶領全家奔小康的計劃,消滅在萌芽狀態,她哪裏肯同意啊。


    不必說,撒嬌大法發揮到極限,又是摟脖子,又是噘嘴,鬧得呂氏哭笑不得,最後無奈說道,“你這丫頭,有事就說吧。娘這老胳膊老腿兒可經不住你折騰啊!”


    丁薇立時討好的替老娘捶背揉肩,末了才說道,“娘啊,你看咱家農閑時候,隻有二哥一個出去做點兒活計賺工錢,剩下您和我兩個嫂子,外加我都在家裏閑著。不如我們在村外那條官路邊上擺個攤子,賣些茶水和包子之類的吃食啊。每月不必賺多少錢,有個幾兩銀子的進項也夠我跟兩個嫂子買些尺頭針線了,若是再有多的,等大寶長大也能去學堂讀書了。”


    “茶水攤子?”呂氏聽得有些驚奇,猶豫道,“那能行嗎,若是沒人上門怎麽辦?再說了,本錢從哪裏出,咱家可沒有餘錢。”


    “哎呀,娘。你看那官路上,每日來來往往,怎麽也有百十人。縫到年節的時候商隊也有很多,怎麽會沒有客人上門?咱們這裏離縣城足有二十裏,若是有個地方能歇歇腳,墊補一下肚子,誰也不會吝嗇這幾十文錢啊。再說我做的那些包子都是山神奶奶教的,您也吃過,那麽好吃,怎麽可能賣不出去。實在不成,咱們隻賣些簡單便宜的,就算是剩下自家吃了也糟蹋不了。”


    呂氏聽得有些心動,想了想就扯了閨女回了堂屋。老丁頭兒正坐在椅子上一邊抽旱煙一邊逗弄大孫子,劉氏和李氏也在拾掇桌子。呂氏揮手示意兩個兒媳停一停,然後就把丁薇方才的提議說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們聽聽,薇兒是不是想差了?”


    劉氏和李氏對視一眼,臉上都蒙了一層喜色。她們兩人前後腳嫁進丁家,公婆都是好脾氣的人,夫主也勤懇,算起來已經很不錯了。若是說唯一有點兒小遺憾,就是日子有些清苦。平日雖然也做些簡單繡活兒送去城裏賣點兒零花錢,但想添置首飾和新衣還是有些困難。


    這會兒突然聽得小姑子提議要開鋪子,兩人自然都是歡喜。畢竟那包子的美味,她們二人也親口品嚐過,肯定不會缺了客人,到時候鋪子賺錢,她們手頭怎麽都會比如今鬆散些啊。


    “娘,我倒是覺得妹子是個腦子活絡的,西邊那條官路整日裏有人走動,賣些茶水吃食肯定能賺錢。”劉氏身為長媳又生了長孫,腰杆子硬實,所以當先開口也不算壞了規矩。


    李氏一聽嫂子打了頭炮,趕緊也是附和道,“大嫂說的對,木頭整日在外邊做活計,我留在家裏也是無事。若是開個茶水鋪子,給家裏填個進項也是好事。到時候攢的多了,給妹子置辦一副豐厚的嫁妝,走出去也不會讓人小看。”


    果然,李氏聽得兩個兒媳這般說,也添了一些信心。於是轉而又去問詢老頭子,“他爹,你看呢?”


    老丁頭兒磕了磕煙袋鍋兒,抬頭仔細打量閨女幾眼,末了點頭說道,“家裏沒有什麽銀子,若是花費不多倒也能成。隻不過,薇兒不能去鋪子露麵兒,畢竟是個姑娘家,傳出去不好聽。”


    丁薇一聽這話立刻就想反對,但好在她還算機靈,及時收回了將要出口的話,轉而乖巧應道,“知道了,爹,我在家把包子餡兒調好,娘和嫂子端過去再包就成了。”


    老丁頭兒聽得滿意,這才拍板敲定晚上等老二回來再一同商量這事。畢竟他常在外走動,心思靈活,還是要聽聽他的意見。


    結果,丁薇這一下午啊,差點兒把窗紗望穿了。好不容易盼得二哥回來,也不等他換了衣衫喝碗熱水,就直接拉了他到堂屋。李氏也是心急,倒也沒埋怨小姑子。


    丁老二一聽妹子劈裏啪啦把發財大計一說,立時就笑道,“爹娘,我這幾日其實也有這個打算。我常跟著師傅進城做工,那幾家有名的包子鋪也都去吃過,其實真沒妹子的手藝好。而且西邊那條官路,前後二三十裏都沒有村鎮,咱家開個鋪子絕對不會缺了客人。”


    丁家眾人聽了都是露了喜色,倒是呂氏想起櫃子裏鎖著的那幾兩銀子,心裏有些沒底,小聲問道,“那這鋪子蓋下來,要用多少銀子啊?太多了可不成,咱家沒有什麽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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