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婦倆邊吃邊說著俏皮話,因是在外麵,身邊又沒有其他的人,少了那許多的尊卑規矩,二人都很是隨意。


    因這飯館隻有一層,薑宥選的是一張臨窗的桌子,窗戶半開,宜兒抬頭便可見到外麵街巷上的情形。


    此時街對麵停了兩輛騾車,兩名車把式各坐在自家車上正說著話,一人半開玩笑半當真的道:“……老王啊,不是老哥說你,老哥我就一孤家寡人,回了家還是冷冷清清的,你說你又是鬧的哪一出啊?老婆兒子都在家裏,今兒個是除夕,你不回家陪著他們,跑出來拉什麽生意。這銀子啊,哪裏是掙得完的?大年三十的,歇一天又有什麽關係?”


    另一人嘿嘿一笑,道:“沒事,我再拉兩單生意就回去,多掙一個是一個,這樣,二牛的病也可以早一天痊愈。”


    先說話的那人年紀稍大,此時是愣了一下,呀道:“上次你不是為二牛請了兜硯山的徐神仙了麽,我聽說前前後後還花了四五十兩銀子,怎麽的,二牛的病還沒好?”


    年紀小點的把式四十多歲年紀,相貌老實,先是憨憨的一笑,道:“那徐神仙是個騙子,張大哥還不知道麽,後來這人就被知府衙門的人給帶走了,聽說被判了死刑,明年開春就要殺頭的。”


    “這……”年長的歎了口氣,道,“那你們的銀子呢?幾十兩可不是小數目啊。”


    “嗯,總共花了四十七兩五十三個銅子,那是咱家這麽多年所有的積蓄了。”


    “你就沒去找知府老爺說說這事?”


    “錢是我們自己花的,被那徐神仙早就揮霍光了,哪裏還找得回來?”


    年長的又歎了一口氣,道:“那二牛的病……”


    年紀小點的臉上就露了笑臉出來,滿是希翼的道:“我都打聽清楚了,在知府老爺的府上有一位神醫,姓程,聽說醫術通神,就連那斷了氣的經他施救也能給救回來。隻是這程神醫住在知府老爺的府上,那是多金貴的貴人啊,要請他給我家二牛看病,怕是不容易,這不,我才想多掙點錢,也免得到時候鬧了笑話出來。”


    薑宥是早發現宜兒注意到了街邊這兩個車把式,遂也扭頭過來看了一眼,再回頭看向宜兒的時候,眼裏就帶了一絲疑惑。


    宜兒笑道:“爺,我們不是要去走馬山麽?要不,雇輛車去唄?”


    薑宥知她的意思,哪有逆了佳人之意的?點了點頭道:“也好,騎馬雖是便捷,但到底是辛苦了一些,你既要坐車,接下來我們便雇一輛馬車上路吧。”


    宜兒手指了街巷裏的騾車,道:“我要坐那個。”


    “騾車?”薑宥笑道,“夫人確定要坐騾車?”


    宜兒道:“就坐那個,爺快去,先將車訂下來,等會要是被人訂了,就坐不成了。”


    薑宥有些無語,道:“今兒是除夕,哪有什麽人出門的?……”


    宜兒嘟了嘴,道:“爺,你就先去訂了嘛,我就要那個王把式趕的騾車。”


    薑宥知她如此必有緣由,也不再問,隻愛極的瞪了宜兒一眼,遂喚了小兒過來,照宜兒的意思,讓小兒出去訂了那王把式的騾車。


    吃過了飯,二人出了飯店,那王把式早迎了上來,躬身道:“公子夫人請上車吧,小人已將車廂裏麵裏裏外外的都重新又收拾了一遍,坐墊啊什麽的都是新的,保證幹淨清潔。”


    宜兒見這人壓根就沒將她認出來,遂笑了笑,也不說話,拉著薑宥便上了車,隻是他口中的幹淨清潔,落在薑宥的眼中,卻是實實在在的不堪入目了,宜兒見薑宥皺了皺眉,心裏覺得好笑,率先鑽進去坐了下來。


    薑宥見宜兒並不介意,隻得跟著在宜兒身邊坐了下來。


    轎簾放了下來,宜兒自然的便抱住了他的胳膊,小聲道:“爺長這麽大,該是還沒坐過這樣的騾車吧?”


    薑宥伸手將宜兒攬進懷裏,道:“究竟怎麽回事?”


    宜兒狡慧的笑了笑,卻不作答,待王把式趕著騾車走了一段路之後,便掀開了轎簾,向王把式道:“王大叔可是遂州本地人士?”


    王富做了幾十年的車把式,別的本事沒有,這看人的眼光到是準得很,剛剛宜兒和薑宥上車的時候,他雖隻看了幾眼,但卻早已斷定,這對年輕的夫婦絕對是富貴人家,那舉止氣派,就是王富活了大半輩子,也是從來沒見到過的,所以在侍候趕車的時候,便越發的細致小心,唯恐一個不好,惹了宜兒夫婦的不快。


    當然了,王富的騾車簡陋,平素裏真正大富大貴之人也不會雇傭他的騾車,隻是他能肯定,如今這對年輕夫婦顯然並不是往日裏那些雇傭他騾車的平民百姓,雖說他們身邊沒帶什麽仆隨,有些反常,不過這世上本來就有些事情是例外的。


    他心裏存了忌憚,更不敢隨意開口說話,卻怎麽也沒想到,那生得如天上仙女似的嬌美夫人竟會掀了車簾主動和他說上了話!


    是以王富愣了半響,才回過神來宜兒確實是在和他說話,這才有些慌亂的點了點頭,結結巴巴的道:“小人姓王,正是遂州六裏鄉人,夫人喚我把式或是老王都可以,千萬別再喊什麽大叔了,小人是什麽身份,受不起的,受不起的。”


    宜兒卻道:“大叔年長,理應如此稱呼的。”


    王富有些發囧,也不知該如何答話,隻“這……這……”的接不下去了。


    宜兒又道:“大叔家裏都還有些什麽人?這大年三十的,大叔怎麽還在外跑車?”


    王富道:“屋裏就一個女人和兒子。”


    “大叔有兒子了?”宜兒聲音中有一絲驚喜。


    王富愣了一下,心想他都四十有六了,換別人家,說不定連孫子都抱上了,他這裏有個兒子,有什麽好奇怪的,麵上自然不敢將心裏這點嘀咕表現出來,道:“二牛剛剛滿兩歲。”


    宜兒小聲應了一聲“難怪。”王富也不知道宜兒這句難怪是難怪什麽,自也不好過問。事實上,當年宜兒從遂州城出發,雇了王富的車去北開,路上聊天的時候得知王富尚連媳婦都沒有討到,所以今日聽得他都有兒子了,才有些意外。


    “兩歲的娃娃正是乖巧可愛的時候,平時裏該是很是調皮吧?”


    宜兒這話,正說到了王富的痛楚上,他歎了口氣,道:“娃兒命不好,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些……不同,如今兩歲了,還站不起來。”


    宜兒雖之前聽王富和另外一名車把式聊天的時候已知了個大概,如今聽王富再一次親口說出,仍難免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由脫口道:“怎麽回事?可有請過大夫?”


    王富道:“大夫說是腦子癱了,不過跟他說話,他都有反應的,隻是不怎麽笑也不怎麽哭,一直都請了大夫在看,反正我是覺得我家二牛是會好起來的。”


    宜兒噓了口氣,尚沒接話,做一旁的薑宥已冷颼颼的道:“你到想得開,腦癱兒能被治愈的幾率很小,你那小子都快兩歲了,若還沒有……”


    宜兒回頭瞪了薑宥一眼,薑宥見她作惱,收了口,聳了聳肩。


    宜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王富,道:“大叔,我家爺不是有意要這麽說的,他……”


    王富回頭道:“沒事,小人都知道。其實從最開始請大夫給他醫治,大夫便是這麽說的,我隻是覺得,我覺得他會好起來的,所以才一直……不過現在好了,我已經打聽清楚了,知府老爺的府邸上有一位神醫,姓程,隻要他肯給娃兒治,娃兒一定會被治好的。”


    “姓程?程疇?”


    王富一怔,隨即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好像就是叫程,程疇的,莫非夫人也認得這位程神醫?”


    豈止是認得?宜兒驀然間就想起她從宛縣牢獄中出來的時候,見到的那位青衫藍綢的老者,微微一笑,雲家雲五公子雲玹連任了遂州知府,他身體一向不好,程疇坐守在知府府衙,專門調理雲玹的身子,這到也在情理之中。


    回了車廂,放了轎簾,宜兒見薑宥怔怔的盯著她看,不免湊上前去,小聲道:“好啦好啦,爺,我告訴你就是,當年我從遂州去北開,雇的就是這王大叔的車,隻是隻走到宛縣,你都知道的,還害得他跟著我一起經了一場牢獄之災。”


    薑宥道:“爺想也是這樣。隻是他好像並沒有認出你來?”


    宜兒道:“那時我才十一歲,而且開始扮的是小廝的模樣,想是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樣子變得有些大,他認不出來有什麽稀奇的。”


    薑宥哼了一聲,道:“眼力勁真差。爺當年還不是隻見了你一麵,後來在四方口,還不是一眼就將你認出來了。”


    宜兒紅了臉,心中甜滋滋的,道:“這怎麽能比?”


    薑宥執了宜兒的手,微微用力的握了握,道:“你說你當年扮的是小廝的模樣?爺都沒見過你穿男裝的樣子,要不,改日穿給爺看看?”


    宜兒惱道:“爺身邊的小幺子不夠使喚了麽?還要讓我也來湊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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