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兒有些無力感,道:“我說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跪啊,再說了,我有說過要罰你,要攆你出去麽?”


    銀穀一怔,慌忙點頭,又緊接著搖頭。


    宜兒都被她弄糊塗了,隻得道:“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吧,行了,你回去幹活吧。對了,能吃的話就多吃一點,你看你瘦得!”


    宜兒說完,就起了身。


    銀穀卻是一呆,怎麽都沒想到這麽就算完了,她望著宜兒,想起宜兒剛剛的話,也不知怎麽了,脫口就道:“其實,奴婢是在想我娘和弟弟!”


    “哦!”宜兒望向銀穀,道,“你還有弟弟?”


    銀穀點了點頭,道:“我家本是小見山下的佃農,鬧旱災的時候,家裏確實揭不了鍋了,又欠了莊頭春耕時的種子銀,沒有辦法,爹娘就帶著我和弟弟來了北開,爹托了關係在碼頭上找了個搬運的活計,而娘就幫著人家洗衣賺一點銅板過活。可是後來突然發了大水,我爹幫工的那家碼頭被淹了,爹爹也被大水衝走了,我娘傷心,那段日子天天哭,誰想就把眼睛苦瞎了!家裏沒有吃的,娘眼睛看不見,弟弟又太小,奴婢就隻有將自己賣了!”


    “那你娘和弟弟現在哪?”


    “他們都在西城塔子巷的橋洞裏!”


    “橋洞?”


    銀穀道:“小姐可能不知,那橋洞下麵很大,遮風避雨很舒服,很多人都在那住!”


    “你弟弟幾歲了?”


    “七歲半!”銀穀又道,“弟弟也想把自己賣了換些錢好給娘請個大夫看眼睛的,是奴婢不許,他雖然年紀小,可跟過村子裏的先生識過字,弟弟他很聰明的,先生都誇他來的,奴婢想他以後能夠繼續讀書,將來去考個秀才!”


    宜兒心裏歎息,為銀穀為弟弟的一片心意。要知道朝廷雖廣開科舉,可是無論鄉試縣試,奴籍的人是沒資格參加的,也就是說銀穀的弟弟若是將自己賣了人,便是奴籍,是無法參加科舉的,銀穀為了弟弟能考個秀才,不許他賣身,隻能將自己賣了!


    銀穀又道:“現在奴婢跟了小姐,能吃飽飯不說,每個月還有月錢可以貼補給娘和弟弟,另外每個月還有一天例假,可以去看他們,奴婢已經覺得很知足了,隻是奴婢走的時候,弟弟正發著燒,奴婢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所以剛才……”


    宜兒想了想,道:“住那橋洞下麵也不是長久之計,要不這樣吧,你去將人接進府,你弟弟雖年紀小,總是個男丁,內院是不方便了,我讓人去看看,在垂花門外的倒座房騰一間屋子出來給他們住,這樣你閑下來的時候也方便照顧他們,你看可好?”


    銀穀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能發展成這樣,驚喜之下,慌忙連連點頭,人還覺得有些發暈,半天都沒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落在自己的頭上,等她徹底回過神,宜兒已帶著青漓藍蕎走開了,她心下感動,就朝著宜兒離開的方向再次跪倒,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這才站了起來,回屋子略略收拾了一下,宜兒已打發青漓送來了對牌,銀穀自拿著對牌出府接人不提!


    接下來的日子,波瀾不驚,宜兒跟著李氏,過得到是滋潤,隻是杜子悟依舊每日忙得不可開交,早出晚歸不說,臉上的愁容也越來越重,即便是在麵對李氏和宜兒的時候,麵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強!


    李氏和宜兒心裏憂急,隻是政事她們娘倆卻也幫不上忙,說不上話,隻能讓廚房變著花樣做一些杜子悟喜歡的吃食出來,平日裏順著他,盡量說一些輕鬆隨意的話題讓他稍微鬆一鬆神。


    卻沒想這日,宜兒隨李氏在回事房聽了管事嬤嬤們回事之後,回了東暖閣,下午無事,就窩在榻上看書,青漓就搬了個小凳,坐在宜兒身邊拿了一麵未繡完的紈扇開始專心致誌的繡扇。


    宜兒這幾個丫鬟,綠芙活潑,性子也急,而青漓則恰好相反,沉穩得過了頭,話不多,有時候就是在宜兒麵前,也是問一句答一句,綠芙就常笑她是悶葫蘆,半天悶不出一句話來,而藍蕎精明勤快,人也是幾個丫頭裏麵生得最好的!


    至於流鶯,漸漸的宜兒也覺察出了一點端倪,隱約猜出了她的那點心思,她有些頭疼,畢竟人是李氏賞過來的,沒什麽真憑實據,她也不好發作了她,不過有一點宜兒心裏很清楚,倘若這流鶯真存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到時候做出了什麽無法挽回的事來,她也絕不會心慈手軟的!


    所謂人有逆鱗,宜兒從杜子悟和李氏身上感受到了真正家的氣息,到不是指眼前的這份潑天富貴,而是杜子悟和李氏對她的心,這些天下來,她早已將二人視作自己的親生父母,她愛他們,正因為這份心,這份愛,她絕不允許有人破壞,她向來心善,但她並不盲目,雖說不能完全的看透人心,但她有自己的底線,在大是大非上,她守得住自己的本心!


    宜兒以前都喜歡看書,隻是之前沒有這個條件,也沒有這麽多閑暇的時間,如今養尊處優下,有了時間,她就更喜歡沉下心來看看書,寫寫字。她看的書也不拘什麽類別體裁,從史料孤本到雜記書帖,她都看,當然,漸漸讀多了,她也開始有了一定的喜好,尤其喜好那些有趣的雜本遊記,山川地理類的書籍。


    她也堅持每天寫上五篇大字,這般沒過多久,她識的字大幅增多不說,字也大有長進,李氏見她喜歡,想著幹脆給她請個女先生,隻是眼下大災未定,這些事尚不好安排!


    這日也如往常一般,她看了會書,再在藍蕎的侍候下開始寫字,隻是一篇大字還沒寫完,綠芙就從外麵衝了進來,人還未站穩,嘴裏已道:“老爺回來了!”


    藍蕎瞪了她一眼,怪她風風火火的,怕驚著了宜兒。


    宜兒早知她的性子,自不去理會,隻是她也有些奇怪,怎麽杜子悟這個時候就回來了?往日裏,天要沒黑,絕對看不到杜子悟的影子,而現在,未時都未過,怎麽會回來得這麽早?


    心裏雖奇怪,宜兒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站了起來,杜子悟回來了,按理她也得過去問安!


    這時綠芙又道:“小姐不用過去了,老爺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帶了一位公子回來,現在正在前院待客呢!”


    藍蕎就抱怨道:“你說話就不能一次說完啊!”


    綠芙就吐了吐舌頭,有些神秘兮兮的看著宜兒道:“小姐猜猜,老爺帶回來的那位公子是誰?”


    宜兒沒好氣的道:“你家小姐又不是算命的神仙,哪裏知道?”


    “是連州府同知老爺,那個叫什麽…朱貴家的公子,名字奴婢可記住了,叫朱由檢!”


    宜兒一怔。


    綠芙繼續道:“奴婢聽老爺身邊的靳山說,老爺很欣賞這位朱公子,一個勁的誇他的文識人品呢!奴婢在垂花門內遠遠的看了一眼,老爺一路走過來談笑風生的,看上去心情很好,奴婢都好多天沒看到老爺如此開懷大笑了!”


    說完,綠芙又眨了眨眼睛,身子前傾靠近宜兒,低聲的道:“而且奴婢也看了,學識什麽的奴婢也不懂,不過那朱公子到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個難得的英俊後生,小姐啊,你說老爺會不會……”


    宜兒瞪了綠芙一眼,對藍蕎道:“回頭你去廚房吩咐一聲,叫她們炒一盤鴨舌頭出來!”


    綠芙不解,問道:“好端端的,小姐要炒舌頭幹嘛啊?”


    宜兒道:“不是我要,我是看你一天到晚,話說過不停,怕你舌頭受不了,所以特意給你準備的,俗話說吃哪補哪嘛,你多吃點,才更有力氣多說話嘛!”


    藍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是正在專心繡著紈扇的青漓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綠芙哭喪著臉,有些幽怨的望著宜兒,道:“小姐……”頓了頓,又看向青漓,道,“小姐,奴婢是話多,可是有的人天生是個悶葫蘆,半天都冒不出一句話出來,奴婢覺得,這樣的悶葫蘆是不是更應該吃吃小姐特意準備的炒鴨舌呢?”


    青漓白了綠芙一眼。


    宜兒就道:“你家小姐身邊難得有這麽一個安靜的穩妥人,要是都成了你這樣的話嘮,叫你家小姐還活不活不啊?”


    綠芙就拽著宜兒的手,氣鼓鼓的道:“小姐偏心,就知道戲耍奴婢!”


    宜兒也笑了笑,拉過綠芙的手,又問道:“那你還打聽出什麽來了?比如說父親為何會帶著朱公子回府?”


    綠芙癟了癟嘴,道:“小姐都嫌棄奴婢話嘮了,奴婢想著也要學學青漓姐姐的樣子,少說話,多做事!”


    宜兒不禁莞爾,道:“我家綠芙又乖巧又知心,可招人疼了,哪裏能招人嫌棄呢?藍蕎青漓,你們說是不是啊?”


    藍蕎和青漓自然是笑著應是,可那笑怎麽看怎麽不真實,綠芙便嘟著嘴,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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