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輝王朝昭明五十九年春,在位近五十九年的昭明帝突發暴病,終在西春園崩逝,因昭明帝未立遺囑,諸位皇子為奪嫡在京城之中掀起了驚濤巨浪,一時間京師百裏血雨腥風,人心惶惶!


    離京城昀都西五百裏之外的遂州,雖離得遠,但遂州城外西直大營,駐有五萬西直大軍,京師昀都的動蕩,難免或多或少的波及至此,隻是相較於昀都而言,這裏自然平靜得多,而且惶然多是在州府高官貴胄這個層麵,至於平頭百姓,則左不過是多了一些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遂州城外走馬山,因風景秀麗,山間更有數處溫泉眼子,曆來深得達官貴胄的青睞,於是走馬山下儼然便成了富貴地,偌大的山間林溪,別院林立,門禁縱橫交錯,往來皆為裝飾豪華的幔布馬車。


    初春時節,夜涼如水。


    時已至二更,遂州又地處北嶺,走馬山下林鬱重重,即便是七月酷暑,這裏也是清涼宜人,是以在時下時節,這裏就走不脫一個冷字!


    宜兒端了滿滿的一盆待洗的衣物,腳下匆匆,好不容易姑娘剛剛睡下,她得逞這個時機快點將盆中的衣物洗了,姑娘夜裏驚夢,若是醒了,身邊沒有伺候的人怎麽得了?


    宜兒今年不過剛剛十一歲,平日裏營養沒有跟上,身材有些嬌小,臉蛋還沒有長開,看上去一片稚愣,隻是細看之下,她的五官生得柔美,偏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不蒙一絲雜質,宛若一剪秋泓,格外有神!更因為眼睛的映襯,她那原本柔美的五官,竟出奇的透出一股子英氣,讓人看上去便有一種驚豔的錯覺!


    她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衣,隻是那棉衣破舊,早已被洗得褪了色,裏麵皆是死棉,硬邦邦的,哪裏暖和得了?


    她腳下走得很快,心裏想的全是這幾日裏發生的窩心的事,滿心擔憂的是她家姑娘的病情,卻根本沒顧得上自個身上的寒意,乃至走到從走馬上上流下來的小溪畔前,發現那裏竟站著一個人的時候,不免嚇了一跳。


    那人麵對著溪水,背向著她,隱約看去,應該是個少年,身上的衣料很是華貴,反正宜兒是看不出來那是什麽料子做成的,但想來必定不會廉價。


    少年站得筆直,也不知道為什麽,宜兒一眼看過去,就感到了一種徹骨的落寞和悲傷。


    這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和這般痛徹心扉的悲傷融合在一起,怎麽看怎麽違和,怎麽想怎麽怪異。


    這裏是走馬山下,宜兒當然知道除了她們家在這裏有別院之外,還有很多高官貴族都於這裏有私產別院,在這裏遇上其他府裏的公子少爺本不奇怪,可是走馬山是避暑的聖地,如今才是初春,上這裏的貴人主子本就極少,何況眼下又是二更天了,這深更半夜的,哪家的公子哥會閑得無聊跑出來吹這涼兮兮的溪風呢?


    宜兒尚還沒來得及有什麽應對,就看見那少年忽然抬腿又向前跨了一步。


    少年本就站在溪邊,此時再往前跨步,離溪岸幾乎平行,宜兒想起那股痛徹心扉的悲傷,再看少年似乎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心頭一動,便大聲喊道:“喂!”


    她是時常到這裏來盥洗衣物,雖說隻是一條小溪,可水卻並不淺,那少年一抬腿,她就自然想到了尋短見,這才根本沒有多想,便大聲喝止。


    少年顯然沒想到這會兒這裏竟然還有人來,不由得扭頭望了過來。


    宜兒丟了手中的木盆,幾步上前,不由分說將那少年拉著連退了幾步,這才發覺似乎不妥,慌忙丟開手,道:“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你穿得這麽好,家境定然不錯,有得吃有得穿,還有什麽不知足的?你看我,平日裏吃不飽穿不暖就算了,這冷的天,我還得逞這會子出來洗衣服,這也不算,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賞罰打殺都是主子一句話的事,可是即便這樣,我也得好好活著啊,你們這種公子少爺,就喜歡個傷春悲秋,可是你想過沒有,就是你再不如意,能不如意過我們這樣的奴仆婢女麽?我都想得通,你還有什麽想不開,要尋死覓活的呢?”


    少年不由得苦笑,瞪了宜兒一眼,沒好氣的道:“敢情你是覺得爺要跳水尋短見?”


    宜兒這會子才看清少年的樣貌,但見他濃眉大眼,臉龐線條卻如刀斧削過一般,棱角分明,他年歲果然不大,看上去頂多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隻是臉上卻似乎早已稚氣盡褪,給人一種剛毅早熟的感覺,他眼睛很大,炯炯有神,隻是一瞥之下,宜兒還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揮之不盡的傷感!


    宜兒眨巴眨巴眼睛,道:“是不是都不重要,關鍵是你得知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不管什麽事,總得活下來才會有希望的!”


    少年一呆,“活下來才會有希望的!”他喃喃的念了一遍,眼前就浮現出一張慈愛的婦人麵龐,那婦人麵色青白,氣若遊絲,明顯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隻是尤自輕輕的拉住他的手,意味深長的道:“睿兒,娘是不成了,你不要難過,要好好的活下去,隻有活下來才會有希望,我知道你心裏恨,但你要知道,仇恨隻能讓你迷失,隻有放下才能解脫!”


    少年心頭苦澀,他何嚐不明白母親臨終前的這一席話,可是父母冤死之仇,家產被奪之恨,又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而今他依舊清晰的記得,母親死的時候他才十五歲,而後他臥薪嚐膽,用了整整十年,他終於得有所成,針對仇家的一係列的動作也終顯成效,那個忘恩負義的無恥小人被他一連番的打壓算計,早已沒有當初的侵吞他家財產之時的從容淡定。


    而他整整籌劃了十年,那最後的雷霆一擊也早已部署妥當,半個月,隻需再有半個月,他就能親眼看到那個畜生得到他應有的下場,他甚至並不想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他要看著他受盡牢獄的千種苦楚,萬般折磨,他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若此,他有何麵目去麵對他那冤屈而死的雙親!


    隻是他算盡了一切,終究算不過老天,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老天爺會和他開這麽大一個玩笑。


    這算什麽?穿越麽?


    少年煩躁得想發狂,以前形形色色的穿越小說他哪裏有時間去看,但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啊,沒看過不等於他沒聽說過,隻是原本隻需再有半個月,他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將實現,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間所有的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從他的眼前煙消雲散了,這種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無奈幾乎讓他瘋狂,他不甘心,可是終究是無能為力,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令他的狂躁之後便升起了萬念俱灰的感覺。


    宜兒見少年臉上陰晴不定,眼中的戾氣卻是越來越重,不由得心虛害怕起來,麵上卻是不顯,隻輕輕道:“我看書上說,這世上多是無可奈何之事,真正能心想事成的人又能有幾個呢?所以啊,該笑時笑,該哭時哭,笑過哭過之後,日子也就過了。罷了,我看你也不歡喜我說這些,你要是心裏不舒坦的話,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宜兒的聲音清靈,宛若清脆的鈴鐺聲,竟使得少年的心情沒來由的平靜了許多,他無置可否,隻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宜兒。


    宜兒也不去管他,就徑直開口:“我識的字不多,知道的故事也不多,我給你講的這故事也不知道你聽過沒聽過,若是聽過的,你就告訴我,我好換一個講。”頓了頓,就開始講了起來,“從前啊,有隻小豬,生得胖乎乎的,很可愛,而且啊,神奇的是,這小豬還會講話,不過隻會說一個字:沒。人家不管問它什麽,它都是回答‘沒’。這有一天啊,就有個美麗的姐姐遇到了小豬,然後這美麗的姐姐就問。。。”


    宜兒皺了皺秀氣的鼻子,停住了話頭,然後帶有問詢的目光看向少年,道:“你的樣子怪怪的,是不是聽過這個故事,聽過的話我就不講了。”


    少年搖了搖頭,道:“沒!”


    宜兒眨巴眨巴眼睛,帶著古怪的神情看向少年,片刻後,著實是忍不住了,便哈哈的笑了起來,先是捂嘴小笑,後來像是止不住了,捂著肚子,笑蹲了下去。


    少年一怔之下,逐漸回過神來,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不免也是忍俊不住,笑了兩下,才道:“你這丫頭,竟敢消遣起爺來了。”


    宜兒輕笑著直起身子,向著少年福了一福,道:“宜兒放肆了,公子恕罪。”


    少年嘴角的笑紋尚未隱去,經宜兒這番打鬧一下,感覺心頭確實舒服了許多,再看宜兒的神情,哪裏還不知道這丫頭隻怕是故意如此來開解於他,心道這到是個聰慧的丫頭,又看向了被宜兒丟在一旁的木盆和衣物,不免心下詫異,道:“你叫宜兒?怎麽會這麽晚了還出來盥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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