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聲音小點,你會把柳姨給吵醒的。”


    一間屋子的門開了,出來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年,滿臉不悅地說道。


    此時,一直下個不停的雨終於歇了,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之中探出了臉,灰蒙蒙的天頓時變得亮了。


    天,亮了!


    謝宛雲就在這個時候張開了眼睛,她的眼與少年的眼在空中交匯。


    這個時候,她看到的,隻是一個穿著破爛的貧寒少年。


    這個時候,他看到的,也隻是一個醜如無鹽的落魄女子。


    在人生最艱難的時候,他們,相遇了。


    此時,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相遇,意味著什麽。


    他隻是看著她,像看一個普通人一般,並不曾像別的孩子那樣被她如同惡鬼般的容顏給嚇壞,然後,他移開了視線,冷冷地看著青牛,道:“蠢牛,跟你說過多少遍,不準你亂撿東西回來的,你又給我該死得忘記了嗎?現在,告訴我,你那蠢腦袋究竟能記住什麽?”


    “可、可是她很可憐,下雨、好大、一直一直下、會死的……”


    青牛語不成句地說著。


    本來他平時說話就不順溜了,這個時候著急起來,更是一個詞一個詞地崩出來,幸好,這院子裏的人同他們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倒猜也猜得出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豆芽菜這時上前一步,擋在了青牛的麵前,道:“龍哥,是我不好,這人是我讓青牛帶回來的。我知道,我不應該帶她回來的,是我不好。”


    她小小的身體,卻硬是站在高大的青牛麵前,姿態卻是保護。


    “龍哥兒啊,這人都已經帶回來了,就算了吧!咳、咳!”


    “這人活著,誰沒有一個難處呢?”


    這個聲音,來自被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扶著走出來的女子,約摸二十四、五的樣子,臉色臘黃、容顏憔悴、骨瘦如柴,穿著一身很不起眼的青灰色的衣裳,但是,她的笑容卻是如此地溫暖,她溫柔地看著謝宛雲,柔聲道:“別被這孩子嚇著了,龍哥兒隻是嘴硬心軟而已。可憐的姑娘,肯定受了不少罪吧!到了這裏,什麽也不用擔心。雖然不是什麽好地方,但是,總有個地方睡、總有碗飯吃,放心吧!”


    破爛的院落,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的人們,還有斑駁的院牆,下麵放著盆接著漏水的屋簷,這,是謝宛雲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


    慈心堂


    這裏,前麵是醫館,後麵,則是楚家的居所。論起規模,在京城的醫館裏還排不上名號;但是,論起名氣,卻是不小。楚家數代,向來都有妙手仁心的美名,被譽為“神醫”“活菩薩”。隻是後來楚辭的父親過世得早,當時楚辭的年紀還小,因此,不得不將慈心館暫時關閉。


    不過,就在數日之前,慈心館悄無聲息地再度開業了。


    據聞,是楚家離家多年的少爺學成回來了,準備繼承家業。隻是,這看病不比別的,雖然都說家學淵源,可到底楚老爺子去得早,那時楚少爺年不過五歲,能學得到什麽?而且大夫都是越老醫術越高明,一個黃毛小子,能有多少見識?


    因此,雖已開了數日,門庭仍然冷清,幾可羅雀。


    再加上,這些日子,陰雨綿綿,下來下去,總是沒個了斷,更是連個人影兒也瞧不見。沒有什麽人來,藥鋪裏的夥計小米懶懶散散地趴在櫃台上打著盹,被楚家的老管家向伯瞧見了,拿著蒼蠅拍就給了他一拍子:“看你這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給上門的病人瞧見,像什麽樣子?還不給我坐好?”


    正睡得暈暈沉沉,樂不思蜀的小米一個不防,嚇得跳了起來,額頭便撞上了櫃子,疼得他直吸氣。


    他一邊摸著額頭,一邊咕噥著:“那也得有病人上門才行啊!”


    這話給向伯聽見了,眉毛一豎,又舉起了蒼蠅拍子。小米的頭一縮,突然指著門口叫道:“啊,宋少爺,您今兒個怎麽來啦!”


    向伯聞言,立馬換了個笑臉,回頭叫道:“宋少……”


    叫到一半,卻發覺,哪裏有什麽人?門口空蕩蕩的,連隻蒼蠅都沒有。向伯曉得是上了小米的當了,轉過頭,豎起了眉頭,正要教訓嬉皮笑臉,正吐著舌頭的小米,後頭,卻傳來了一個含笑的聲音:“幾日不見,我們的向伯仍然老當益壯,真是讓人欣慰啊!”


    向伯再次回頭。


    眼若桃花含情,唇若丹朱帶笑,風流俊俏,公子多情。


    這一回,的的確確是宋少爺宋啟沒錯。


    他身著一件紫色的錦袍,手搖著桃花扇,此時,正翩翩地剛踏進了門口。向伯就再次以讓小米驚歎的速度完成了變臉,一張桔皮似的老臉此時笑得菊花開了一般。少爺楚辭多年不在京裏,回京一段時間了,也就隻有這麽一個朋友上過門。因此,向伯見了宋啟,就格外地殷勤。


    “宋少爺,這一向可好?怎麽這許多日也不來玩了?”


    “這不就來了嗎?我可是想念您的向伯豆腐了,唉,把您的方子拿回家給廚子了,可怎麽做也做不出向伯您這個味啊!”


    宋啟隨意地往椅子上一歪,腿那麽一翹,歎息著說道。


    向伯的臉就笑得更開心了,連聲道:“沒事,沒事,宋少爺喜歡吃的話,過來向伯隨時做給你吃就是了。”


    “還是向伯對我好。哪像我那個老爹,每回見著我了不是打就是罵的。要不,幹脆我就搬過來住這裏好了。”


    宋啟摸著下巴如此說道。


    向伯則嗬嗬地笑著給他泡茶喝,切瓜果拿點心吃。楚辭向來是不怎麽吃這些的,不過,宋啟卻生性喜歡吃這些,因此,向伯時不時都會備上一些,以便他來玩時有吃的。


    一時,宋啟又問起楚辭回來了沒有。


    向伯搖了搖頭,有點擔心地道:“這一個下午到了這時還沒有回來,都已經這天了。”


    說著,他擔心地看著外頭,雨已經住了快有半個時辰了,日頭也已經西落,染紅了天邊的雲霞,都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明兒個應該是個好天氣。


    隻是,往常上、下午的時間,不管有沒有病人,都會固坐呆在慈心堂的楚辭,到了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一直到最後一絲暮色也即將被吞沒,家家戶戶炊煙漸起,燈火初上的時候,楚辭終於出現在了殷切期盼著的向伯的視線裏。


    他忙急急地迎了上去:“少爺,您總算回來了。宋少爺等候您多時了。”


    宋啟此時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拿著酒盞,倚在門框上,朝楚辭晃了晃,笑問:“怎麽樣?可順利尋訪到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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