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一直等到十點鍾,約好的挖土機才來。


    宋時給挖機師傅遞了一根煙,又自己點上抽起來,指著腳下的馬路,“我的意思是,從我家院子直接連到這裏,坡度不大,車子開下去也比較安全。至於路寬,那就照著馬路的寬度來。”


    “可以是可以。”挖機師傅看了眼眼前這條僅夠一個人通過的小路,巴了口煙,“得填土。”


    “沒問題。”宋時指了指兩旁的菜地,“這都是我家的,你看著挖就是。”


    “行。”


    兩人又就一些細節問題做了商量,挖機轟隆隆的開始了。


    家裏修路,是大事。


    徐翠芳整個上午臉上都帶著笑,早早的去菜地裏摘了菜,又從冰箱拿出一塊新鮮的五花,還有雞蛋之類,打算整一桌豐盛的午餐。


    村裏都這樣。


    請人辦事,是要包飯的,不然,鄉下也沒個飯館餐廳,是要人浪費時間開車回去吃還是餓著肚子幹活。


    何必嘛。


    一雙筷子的事。


    約定俗成。


    她正洗菜,就聽到一下下拖遝的腳步聲。


    扭頭看了一眼,心下歎氣。


    樓梯口一個身材幹瘦的大男孩正睡眼惺忪神情疲倦走過來,他看起來二十來歲,一米七左右,皮膚透著不健康的黃,臉頰瘦得凹陷,眼下一片熬夜的青黑,頭發燙過,亂糟糟的,穿一件黑色中長羽絨服,敞開露出裏麵灰色的羊毛衫,領子清晰可見一層油膩。


    正是徐翠芳的小兒子,家裏的心肝寶貝金銀蛋,老宋家的命根子,宋子冬。


    “起來了?早上吃的麵,給你熱一下?”


    他拒了,“天天都是麵,吃都吃膩了。”邊說邊擠牙膏舀水。


    徐翠芳麵容無奈,“早晨不吃麵吃啥,要不明天我煮湯圓?”農村誰家不這麽吃的,又不是在城裏,每天可以包子饅頭稀飯米線餃子大餅啥的輪換著來。


    宋子冬聽了,深深吐出一口氣,端著水杯出去了。


    “矯情!有現成的吃就不錯了,有本事你煮給我吃,我保證什麽意見都沒有...”


    宋子冬自動忽略老母親的碎碎念。


    做飯什麽的,不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


    如果宋時知道他心裏所想,真的會笑,可不是嗎,原渣那一世,兩口子到死也沒吃過寶貝兒子做的飯呢。


    宋子冬洗漱完,去屋裏拿了幾塊餅幹在院子裏啃著。


    悠哉悠哉的。


    邊啃邊看手機。


    時不時回兩句。


    等餅幹啃完,抓了抓雞窩頭,去廚房燒了水洗幹淨,又用吹風吹出型,便抓了車鑰匙出門。


    “我出去了。”


    也沒等徐翠芳回答,便大步走了。


    徐翠芳還在切肉呢,忙放下菜刀追出來,“馬上吃午飯了呀...”


    可惜人已經跑沒影兒了。


    很快,就聽到屋後傳來汽車啟動的聲音。


    她繃著嘴唇,心裏憋著氣回了廚房。


    這麽不著調,成天的想著玩兒,難怪兄弟夥都有了對象你還是個單身狗。


    生氣又憋屈。


    三個孩子都是不省心的,明明小時候都乖巧懂事。


    提了提開水瓶,輕飄飄的,趕緊灌了燒水壺去燒。


    人挖機師傅辛苦了一上午卻莫得個水喝那才尷尬呢。


    宋家修路,來圍觀的很多。


    有的是羨慕,有的是借鑒,有的純粹來看熱鬧。


    一群人姿態悠閑的站在馬路邊抽煙吹牛。


    “挖機多少錢一天?”


    “八百嘛。”


    “哎喲有點貴喲。”


    “有什麽辦法,這馬上過年了。”


    “你家這路修得有點長哦,估計一天幹不完。”


    “差不多,隻要大概填平,其他的再用鋤頭修整一下,到時候就是村上的事了。”


    “你這路修得太劃算了,血賺呀。”


    “就是,要是自己花錢修,起碼得這個數。”


    “所以你們也趕緊計劃起唄,便宜不占白不占,說不定明年就沒這好事了。”


    “我家估計今年辦不了。”


    “我家也不成,喏,那家不給換地,也不願意賣。”


    “你也是想當然,人家宅基地怎麽賣。”


    ...


    ......


    挖土機挖到下午六點才結束。


    原本一條蜿蜒的小路被闊成三米多寬,兩邊的樹也被鏟掉,別提有多敞亮。


    司機謝絕了主人家的留飯,踩著夜色走了。


    宋老頭弓著腰在院子裏唉聲歎氣,自製的拐杖一下一下重重的敲在水泥地上,該是把地麵當作了不聽話破壞祖宗基業自斷後路的不肖子孫了。


    “作孽呀作孽,總要後悔的...”


    徐翠芳端著菜盤走到堂屋,剛好聽到他這話,頓時冷笑道,“你這種做了一輩子惡毒事的都沒被老天爺收了去,我還不信我就修個路就遭天打雷劈了!”


    她自然沒有得到回應。


    宋老頭年輕時耳聰目明雷厲風行,老了後也得了大多數老年人的通病,耳背。


    但他這個耳背又稍微有點不同。


    時好時壞。


    難聽話是一概聽不到滴,扯著嗓子對著他耳朵吼也隻配得到一個茫然的表情。至於別的話,看他心情了。


    “吃飯了吃飯了。”宋時拿著筷子出來,奉行原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和稀泥的態度,對老婆跟老爹的日常互懟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嘴癮而已。


    又打不起來。


    徐翠芳一臉不高興。


    宋老頭則麵色無常顫悠悠的走進來坐到上座。


    一夜無事。


    宋子冬是隔天上午回來的。


    他雙眼無神,肩膀垮著,渾身散發著一股混著煙酒腳臭的難聞氣味,整個人比昨天更憔悴頹喪。


    徐翠芳嚇一大跳,忙拉住他,“你這是幹什麽去了?吃飯沒?”


    這要不是她兒子,她都以為是哪裏來的叫花子了。


    “不是說了嗎?看他們打麻將。”宋子冬不耐煩的回道,走到樓梯口換上拖鞋,“我上樓去了。”


    “你吃早飯沒?”


    “我不吃。”


    踏踏踏的上樓回了房間,砰的把門關上,衣服隨意丟在地上,踢掉鞋子,蒙著棉被倒頭就睡。


    旁邊落了許多煙灰的床頭櫃上放著個茶杯,裏麵的茶喝得見底,隻留下一堆死沉沉的茶葉,煙灰缸裏堆滿煙頭,木製的櫃子麵上也按著十來個焦黑的痕跡。


    十幾分鍾後,徐翠芳端著一碗麵推門進來了。


    “我給你煮了碗麵,你吃了再睡。”把碗放在桌上,看到床頭地板的邋遢,眉頭擰得死緊,忍不住開口,“你自己睡的這屋還是要收一下嘛,給你說過很多次了,抽了的煙看到滿了就拿出去倒掉,還有你那些零食口袋,垃圾桶給你放到旁邊的你都懶得丟,進屋就是一股氣味,這樣哪個女孩子受得了,年輕人還是愛幹淨一點,自己看著也舒服——”


    “曉得了曉得了!你煩不煩!行,我等會兒就收!”宋子冬煩躁不已。


    腹誹,那是你看著不舒服,反正我躺著挺舒服。


    但他知道再不出言敷衍,老媽還不知得念叨到什麽時候。


    喝了酒,又打了一夜麻將,本來頭就昏痛得厲害,再聽這緊箍咒念不停,他還活不活了。


    把被子蒙住頭。


    一副別理勞資勞資什麽都不想聽的拒絕交流的姿態。


    徐翠芳瞪著眼睛,氣得不行,“記得把麵吃了。”


    “...嗯。”


    輕輕把門關上。


    她站在走廊,望著湛藍湛藍的天空,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歲月靜好...靜好個屁!


    老頭子是個難纏的絆腳石,


    男人自私自大虛榮愚孝,


    大女兒是塊強骨頭,


    二女兒是個死腦筋,


    小兒子,顯而易見,一邋遢迪奧絲懶鬼。


    就問,能不焦慮嗎?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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