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蓮花鎮的路上,望著車窗外麵漸黑的天,我一直在想著丁欣的那番話。


    她的話引起我的反思,也讓我非常為難。


    說實話我是個沒什麽上進心,沒什麽欲望的人,一提到酒桌,一提到官場就特別厭煩。去檢察院工作難免要阿諛奉承,我最受不了這點。說實在的我這個人性格比較直,有什麽就說什麽,沒有的我也從來不廢話,因此特別討厭為了討好別人而說些什麽違背良心的話。但丁欣說的對,自己腰板都挺不直還怎麽提群眾伸冤?可能這是我需要從內心裏邁出去的一個難關。


    回到汀溪派出所,天已經黑了。


    所裏麵的人還在加班加點,忙得焦頭爛額我就知道是出事了。


    見我們回來全所上下都鬆了口氣,於濤也立即和孫所長做了匯報,而我們也很快投入到新案件的調查工作中。


    坐下來以後我就問他,到底是什麽案子忙成這樣?


    “奇案。”於濤幽幽說。


    “什麽奇案把你慌成這樣?”張漢問。


    “奇就奇在沒有傷口,死因不明。”他回答。


    我問他,什麽意思。


    於濤回答說,死亡現場是一片楓葉林,死者是一名女性,他們到的時候並不覺得這個女人是被殺,到像是睡著,但經醫院ct掃描明確已經腦死亡,而且醫院給出明確答複,死亡時間不低於一個星期?


    說著。


    於濤就將從現場拍回來的相片輕放在桌上,“你們看,是不是不像死了一星期?”


    看到相片以後我倒抽一口冷氣,問他,會不會是醫院給了信息不準確?


    他說,他當時也這麽認為,後來又反複化驗確認信息是正確的。


    可如果是正確的,為什麽屍體沒有一點腐爛跡象。雖然我隻是通過照片看到被害人,但她完好無損的皮膚告訴我,她的確沒有發生腐爛。


    “不腐女屍?”張漢驚歎。


    我又問於濤,從案子被發現到現在多長時間了?


    於濤回答說三天,又說,屍體現在就在殯儀館裏,他隨時可以帶我過去進行屍檢。


    我搖了搖頭。


    在此之前我還需要他給我介紹一下案情,以便我對這個案子有更充分的理解。


    之後於濤就把案子的細節給我仔細描述了一遍。


    案子發生的那片楓葉林在蓮花鎮是比較有名氣的,一到秋天漫山遍野都是楓葉。報案人是一對情侶,他們當時還以為這個女人昏迷了,但怎麽也叫不醒就報警了。之後民警和120趕到現場,初步確認已經沒有呼吸,後經掃描發現死者已經腦死亡,時達一周。


    之後他們對案發現場附近進行走訪調查,也嚐試尋找死者的身份信息但都沒有什麽結果。


    “除了腦死亡有沒有發現腦內傷?”我問他。


    “沒有,是單純的腦死亡。”於濤回答。


    也就是說腦部不存在創傷,屬於正常腦死亡範疇。


    “麻煩你現在帶我去殯儀館,我要連夜對死者遺體進行屍檢。”


    半鍾頭以後。


    我們來到位於縣和鎮中間的殯儀館裏,門口“火葬場”三個猩紅大字看得人心裏發慌,院子裏麵五顏六色的圓形花圈更是讓人憋了一口氣,一下車就感受到了這種強烈的死亡味道。


    於濤找到屍體保管員,然後隨同走到地下一層,迎麵吹來的一股寒氣兒讓人渾身一冷,就像是走在寒冬臘月的山坳裏。


    這家殯儀館的條件有限,所以還沿用老辦法陳列屍體。


    一張張緊湊相連的鐵床,一具具罩著白布的屍體,腳趾上麵拴著代替死者姓名的號碼牌。


    張漢有些慌了神,問管理員大叔,怎麽這麽多死人,這少說也得有二三十吧?


    看張漢嚇這樣,管理員大叔橫了他一眼,“算上你們剛剛送過來的,剛好五十。”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若不是親眼看到真的很難想象。


    “這些都是無名屍,沒有名字,沒有身份,有價值的還能做成標本,給學校做醫學研究,也算是他們沒白走這一遭。”


    “那沒價值的呢?”張漢好奇,問他。


    他冷冷一笑,“沒價值的就燒了唄。”


    如果每一具屍體都代表一個冤案的話,那麽中國到底有多少的案子無法破獲?


    不久。


    我問他,那具女屍也和他們放在一起嗎?


    於濤這時搶答說,他之前已經和殯儀館方麵協商好了,因為案件性質特殊所以屍體被放在單獨的房間裏。


    聞言我放下心來。


    這裏環境過於寒冷,陰暗,的確不利於屍檢。


    隨後我們到了那個單獨的小屋子裏,因為房間麵積比較小,而且遮風,所以稍微暖和了一些。


    頂著頭上一盞不算明亮的照明燈,我揭開了麵前冰冷鐵床上的白布,看到了於濤和我說起過的這個不腐女屍,陡然間就被嚇了一跳。


    果然。


    就和他形容得一樣,女屍渾身上下完好無損,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


    我一直注視著她,目不轉睛。


    從頭到尾足足有十分鍾時間,我都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直到我從中看出一些端倪,才緩慢彎下腰用手指輕輕按壓死者手臂皮膚,然後利用熒光分析原理對手指沾染物體進行觀察,帶有一絲黏性並且熒光反應明顯,初步來看我覺得這應該是一種混合物質,也就是多種物質混合在一起才會產生這種效果。


    例如我們常用的護膚品,就不是單一物質。


    我用熒光燈對死者遺體進行局部多處照射,“通體維持一種顏色應該塗抹過相同的物質,從黏性上來看我覺得有點像蠟,但這不是正常的蠟,裏麵應該混合了其它物質?”


    “蠟?”於濤伸出手,觸碰屍體。


    我立馬警告,不要碰她。


    “怎麽了?”於濤一愣,問我。


    我指著女死者腿部和肩部的幾處無法收縮恢複,失去彈性的指壓痕,“你們搬運的時候已經對屍表造成損害,你們看這裏,正常人的皮膚彈性十足,而死者皮表以及肌肉已經失去活性,非常脆弱,任何觸碰行為都有可能造成屍表不可逆轉損傷,還有,就是你們的指紋已經留在上麵了。”


    我握著熒光燈對準指壓痕凹陷部,可以清晰看到指紋痕跡。


    我又問於濤,“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嗎?”


    他搖頭,說不知道。


    “因為不腐女屍隻是表麵上的文章,實際上她已經發生腐爛了,並且內髒組織已經固化,就像是脆弱的泡沫一樣不能複原。”說道這裏我又皺眉,“她已經違反了正常腐敗程序,一個人死了以後會出現肌肉鬆弛、輕度屍斑、屍僵以及消除、腐敗和消溶,但她卻沒有這方麵的表現。”


    “徐法醫問句不該問了,你怎麽這麽肯定?”於濤問我。


    “這事情不容易和你講清楚,說專業了你不懂,簡單了也說不明白。”我暗自組織了一下語言,一字一字說得非常仔細,“人死後首先出現的屍變現象是肌肉鬆弛,拋開會持續遞增和退變的屍斑以及混濁現象不說,就說繼而發生的屍體僵硬和進行性緩解直到消除,這種屍僵緩解和肌肉鬆弛表麵上來看差不太多,但實際上有很大區別。比如,肌肉鬆弛還保有皮膚的一定彈性,而屍僵緩解已經完全失去彈性。一具屍體屍僵的時間一般都在四十八小時左右,這是有科學依據的,當然也有時間稍長一點的,往寬了說,最多肯定不會超過三天。你們說屍體死亡超過一星期,案發到現在三天,那麽常理來講她已經發展到了屍變中期,也就是腐敗過程,屍僵解除,腐敗達到巔峰,可她卻沒有任何這一方麵的表現,所以我說她違背正常腐敗過程。”


    於濤聽得一知半解,就問張漢懂了沒?


    “他又不是說給我聽的你看我幹嘛?”張漢回道。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東西就是這樣,你說深了他們聽不懂,說淺了又講不明白,所以我屍檢的時候從來都不給人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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