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沒見鹿希甄紅過臉的晏潤林,眼看著醉了就雙頰淡淡的紅,心跳如雷。俯下身子慢慢的接近床上的人,玉梅卻帶著人抬著熱水進了屋子。


    “少爺,熱水都準備好了。如果熱水不夠的話,少爺搖鈴喊我們就是了。”說完,玉梅就帶著人紛紛退了出去,關好了門。


    晏潤林平息了下悸動的心情,抱著鹿希甄一起進了浴桶。熱氣繚繞,鹿希甄的後背緊緊的靠著晏潤林的溫熱的胸膛,任由晏潤林給他擦洗身子。


    給鹿希甄和自己擦幹了頭發,晏潤林摟著人蓋了被。桌上燃的大紅蠟燭一閃一閃的,搖曳的燈光映著兩人的並肩的身子。晏潤林的個頭比鹿希甄高大許多,鹿希甄的頭枕在他的肩窩,呼吸漸漸平穩起來。


    一低頭,鼻翼間滿滿都是鹿希甄身上的冷香。這世間最好聞的味道,大概就是此時此刻,我抱著你時,你身上的味道。


    鹿希甄醒過來的時候,晏潤林睡得還沉。俊臉和他一指之遠,屬於人類的悠緩呼吸噴在他的脖頸上。


    抬起手沿著英俊的輪廓描畫,眼中的不舍和痛楚讓鹿希甄快要窒息。晏潤林啊,如有來生,我願還為你院中梅花林中的一棵普通的梅樹,陪你等春,一年一歸來。


    鹿希甄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來到了晏老爺忽然夫人的房裏,開門見山的請辭。


    “老爺夫人,近來家師來信要我立即返回,晏少爺的身體日漸康複,不過需要根除病根還需時日。我會留下足夠的梅香丸,待明年今時,讓令公子按時服用,隻需三年便可根除。”


    晏夫人麵露難色,想要挽留卻被晏老爺阻止。


    “鹿大夫啊,感謝你這段時日對犬子的醫治和照顧,區區謝禮,不成敬意還望邊大夫能夠收下。回去路途遙遠,邊大夫路上也需要用度,走到哪裏也都方便。”


    晏老爺話說完,就讓身後的端著一個蓋著紅布盤子的丫鬟上前,晏老爺掀開紅布,盤子裏是一錠一錠碼好的金元寶。


    鹿希甄看了一眼也不客氣,雙手抱拳,“如此感謝老爺夫人的謝禮,如果可行今天傍晚在下就會離開。”


    鹿希甄回到白玉堂自己的住所,收拾簡單的行李。叫來玉梅吩咐她梅香丸的用量和囑咐她用藥的忌諱,玉梅一一都記下了。


    “鹿公子這是要走嗎?”


    鹿希甄收拾好行李,轉過身來對玉梅說,“你家少爺已經康複,我也沒有理由繼續待下去。千萬記住我剛才說的每一句話,稍有差池就可能功虧一簣。”


    玉梅緊張的點點頭,她想邊公子要離開的事情要不要去通報少爺。


    “不要告訴你家少爺,我不想節外生枝。”鹿希甄的聲音又恢複了初來時的清冷,玉梅隻好點點頭。


    鹿希甄臨行前,去了晏潤林的臥房。晏潤林剛用了藥睡了,鹿希甄輕輕走了過去,拎著行李的手不由握緊,坐到床邊仔細的看著晏潤林的睡顏,想要記住這人的所有模樣啊。一手抵在晏潤林的脖子,俯下身子吻住晏潤林嫣紅的唇。


    “晏潤林,生死天涯,你就當這隻是夢一場。”抵在晏潤林脖間的手一使勁,晏潤林嗚咽了一聲繼而恢複了平靜,還是悠緩的呼吸,人卻是最初的人。


    鹿希甄來去都是一身白衣,晏老爺和夫人將他送至門口,早已備好的馬車旁站了一個帶著鬥笠的老翁。


    “就此別過。”鹿希甄說完就轉身上了馬車,老翁駕著馬車踏著無盡的淅瀝春雨向東奔去,車輪碾壓過的痕跡很快就被雨滴打亂,消失不見。


    “你確定要這麽做?十顆梅香丸就耗費你一百年的功力,你這次卻給他足足留了五十棵,你這五百年的修為就白費了。”


    馬車一路行駛到郊外,趕車的老翁嚴肅的對著車內的鹿希甄說道,抬起頭儼然就是給晏潤林診治的白須老人。


    “這是我欠他的,就應該換他。當初若不是他,我早已灰飛煙滅了。”


    白須老人抓著胡子歎了口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五”


    晏潤林的幾位哥哥打小就是不聽話,借著祖上的蔭德幹的是毀名聲的事情。小孩兒無非喜歡玩水玩火,炎熱七月的時候,下午跳到後花園的池子裏嬉鬧,傍晚熱浪散去,就湊到白玉堂晏潤林的地界去作亂。


    成片的梅花林成了他們玩鬧的新目標,長輩們沒注意梅林裏就起了火。年幼的晏潤林還在屋裏做功課,聞到味道立即站起身來,要玉梅快去叫人滅火。


    即便發現的早,大夏天的樹木幹燥火勢還是難以控製。晏潤林當初就是因為喜歡這片江南朱砂,才會來這白玉堂。如今將消失殆盡,心急如焚,也趕緊參與救火。梅花林還是損失慘重,晏潤林事後大怒,和堂兄們許久不說話,招了不少園藝師傅來照顧殘存的梅樹。


    晏家這片江南朱砂曆史已久,其中不乏修煉成精的梅樹。鹿希甄算是其中修煉的佼佼者,已經能化成人形,要沒有這場大火,再過幾百年就可以位列仙班。無奈大火大傷元氣,鹿希甄因此就生了報複之心。


    是咒,卻隻是單純的咒,隻是要晏家所有晚輩遭受與它們一樣的痛苦,卻從來沒有要他們命的念頭。晏家兒孫輩脆弱不堪,承受不了異常的折磨紛紛離世,鹿希甄沒有想到在下咒的同時,忘記了救命恩人晏潤林。


    十六歲的魔咒他記得真切,趕在木已成舟之前,他趕到了晏家。晏潤林果然不同於他的堂兄弟們,隻需要梅香丸就可根治。


    此行失去了五百年的修為,修煉成仙更是遙不可及。可鹿希甄卻不後悔。


    他動了情,對溫潤如玉的晏家少爺晏潤林動了情。其實除夕之夜,他根本沒有醉。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是晏潤林對於他的想法。果然,不止是自己,晏潤林也同樣的對他動了情。他記得所有的感覺,晏潤林有力的雙手在水中劃過他的皮膚,溫熱的唇流連在他的脖頸之間,最後才猶豫著輕輕地落在唇瓣上,那份小心足以融化他冰冷一心隻想修煉的心。


    他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白須老人,臨走之前的那一吻,他的一半元氣過渡給了晏潤林。


    鹿希甄已經清楚自己將到大限,大火之後本就沒有固氣根元,這是修煉的大忌。為了救晏潤林又沒了五百年的修為,破罐子破摔的又給了他一半元氣,隻是為了那句承諾。


    晏潤林,你要記得窗外的那邊江南朱砂裏,有一棵梅樹在默默的看著你。成親生子,慢慢地變老。


    五十棵梅香丸足以支撐三年,鹿希甄臨走前也消除了晏潤林這些時日的所有記憶。可晏潤林卻是恍恍惚惚,身體是康複了,心思卻不在身上了。


    整日靠坐在床邊瞧著窗外的那片梅花林發呆,不管梅花開沒開,就是每天要按時看看。晏潤林的年紀已到適婚,晏老爺和晏夫人已經物色好了幾個姑娘,就等著晏潤林自己挑選。幾個姑娘裏有一個自帶香味,冷清的梅香。其實這都是晏夫人的安排,根據玉梅的話,晏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動了什麽心思,這些日子的不正常更是讓她擔心。於是故意讓自己中意的姑娘用了香料熏染,果然晏潤林就因為這股子梅香選中了這個姑娘。


    婚期定在了用藥第三年晏潤林的生辰當天,所謂雙喜臨門。可晏潤林卻在洞房花燭夜犯了病,倒在新娘的身上不停的嘔血,嘴裏喃喃的念著一個名字:鹿希甄。


    很少清明的晏潤林在入洞房的那一刻清醒了,他注視著紅燭照映下的身影,好似夢境之中有過同樣的情節。抱著新娘和躺在床上,鼻翼間沒有了熟悉的梅香味,晏潤林翻過新娘一看,頓時跌下了床。


    “希甄呢!我的希甄,我的希甄!你們把我的希甄藏到哪裏去了!”吼完就支撐不住暈倒在地,新娘子被突變的晏潤林嚇到了,在看晏潤林暈倒在地更是尖叫一聲去扶他,卻被晏潤林嘔了一身的鮮血。


    全城的老百姓都知道晏家少爺晏潤林病重,整日恍惚不已,嘴裏念叨的隻有一個名字。那是當年救了他的命的少年名醫,鹿希甄。


    城郊樹林裏的一個小院裏,鹿希甄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出發去晏家。白須老人攔住他,“希甄,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他是個凡人,而你還有機會,隻要你專心修煉失去的修為都可以找回來。老夫還等你繼承我的衣缽,管理這天下的梅花。”


    鹿希甄輕笑的搖搖頭,雙眼濕漉漉的。“梅仙,已經太遲了。希甄愧對您的栽培,請梅仙看在希甄多年追隨的份上,能否將我重新栽倒白玉堂的梅花林裏。”


    見鹿希甄去意已絕,梅仙放下手歎道“希甄,你自己做的選擇老夫也不能強迫你。可是你要明白,如果你魂魄盡散,就真的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明白,剛才您也說了,他是個凡人遲早要死,我隻不過比他先行一步。”


    梅仙遙看著鹿希甄的背影感歎命運的捉弄。


    鹿希甄再一次的出現,讓晏潤林再一次的起死回生。醒來的晏潤林抓住鹿希甄的手,迫切的問他,“你去哪裏了?你可知道我跟所有人說你不是假象,你是真實的。我沒有做夢,你確確實實的出現在我的身邊,可是他們都不相信我,希甄你告訴我,這不是一場夢。”


    鹿希甄收回了手,他早就預料到了,晏潤林會失憶,其他人自然而然的跟著也會失憶。在他們的記憶裏,晏潤林是被白須老人醫好的,梅香丸也是白須老人給的,他鹿希甄壓根就沒有出現過。


    他沒有想到晏潤林的意誌力這麽堅強,一直模糊記得自己。都說了是一場夢了,你這癡兒又何必追求真相呢?有時候這一切都是夢的時候,才會讓你更加的念念不忘。


    “希甄希甄……你不要走,你告訴我這不是一場夢!”


    “燦烈,你要記住多看看窗外的梅花林,這不是夢,因為我真的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


    鹿希甄剩下的一半元氣也給了晏潤林,再也不能維持人形。梅仙及時趕到收了鹿希甄僅有的魂魄,按照他的意願將他的本體安置在晏潤林窗前的那片梅花林裏。


    遵守他對於晏潤林的那句承諾。


    “六”


    晏家大少爺再一次的度過危險,不久之後晏家又傳出了好消息,少奶奶有喜了。


    晏潤林抱著一歲多的兒子在梅花林裏嬉戲,初春的梅花開的正好,紫紅色的梅花讓整個院子都有了生氣。


    玩累的父子坐在一棵梅樹下安置的搖椅裏,兒子玩累了漸漸的睡了過去。晏潤林抱著兒子抬頭望著頭頂的梅樹,愣愣地出神。


    當初會在這棵梅樹下安放搖椅,就是因為一股莫名的熟悉。一陣春風吹過,樹枝隨風而動,發出的簌簌聲好似戀人的低語,晏潤林的眼皮也漸漸沉重,充斥全身的梅香讓他安然的進入了夢鄉,夢裏那個人依然隻是用背影對著他,怎麽叫都不回頭。


    晏潤林的兒孫輩都平安的度過了十六歲,晏家再也不會遭受那不堪回首的魔咒。晏潤林也從晏家少爺成了晏家垂垂老矣的太爺。妻子早已撒手西去,而他卻一直活著,雖已老也不過是白了發,臉上的皺紋卻不深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可以活這麽久,卻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終於可以脫離這塵世,去尋那夢中人了。


    晏潤林是躺在白玉堂的那片梅林中的搖椅裏駕鶴西去的。在意識徹底消失的那一瞬間,他的夢中人終於回頭了。


    “希甄啊,你終於回頭了,我終於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鹿希甄搖搖的伸出手,“潤林,白玉堂前一枝梅,一年一度一歸來。”


    晏潤林,生死天涯,然,這並不是癡人說夢。


    一陣春風而過,梅花落下蓋在了晏潤林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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