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遭過除夕是在醫院裏頭,布萊恩作為一個西洋人並不會覺得這一天有什麽不同。不過布萊恩這裏有不少小護士都是中國人,輪休放假的自是回家一家團聚,在崗上班的依舊需要堅守前沿。


    被專門派來照顧鹿希甄的小護士才從護校畢業,雖然資曆尚淺,但好在聰明好學。是布萊恩很看好的一個孩子,鹿黎和柳雲時分別坐在鹿希甄病床的兩邊,易靖卓不見人影。柳雲時說,是跟著晏家兄弟一起離開的。


    “他們已經找到了這一次打埋伏的幕後真凶了,我一醒來就不見靖卓了。問了護兵才曉得他們原來是抓人去了,不過希甄姐姐放心,這年不還有我和鹿黎陪你一起過麽。往年也是如此的,今年也未嚐不可呐。”柳雲時故意打趣鹿希甄,心裏想道,自是不同的了。


    過去是三人相依為命,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現如今倒不是了。他有了易靖卓,鹿希甄有了晏潤林,就連鹿黎似乎都多了很多可以一起玩鬧寵著他的人了,誰不喜歡熱鬧誰不喜歡身邊有人陪伴呢?


    小護士給鹿希甄小心翼翼的換藥,揭開沾染了血跡和藥粉的紗布,連帶著皮肉,扯得鹿希甄有些痛。呼吸略微急促了些許,鹿黎也不是有意的,隻是第一反應就是語氣重了些叮囑小護士能否動作輕點。


    麵對朝氣活潑的鹿黎,不過十八九的小姑娘也是小臉一紅,跟其他經驗豐富的護士們無所畏懼不同,反倒是喃喃小聲解釋道:“這是換藥必經的過程,病人需要忍受這些痛楚,其實我已經很小心了。”


    鹿黎自知語氣太重,又礙著男子漢的麵子沒再多說,隻是由著鹿希甄拉住手坐了下來。小護士委屈的撇著嘴給鹿希甄換好了藥,抬頭瞧瞧點滴瓶裏還剩下的藥水,又說:“布萊爾醫生說了,今天是咱們的傳統節日,除夕夜是要一家團聚的,所以這一瓶打完了之後,鹿小姐若是想要出去怕是不成了,不過這兩位先生想要陪宿倒是可以的。”


    布萊恩的診所是典型的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規模別看不大,接待的卻都是北平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尤其布萊恩這種治療槍傷一流的西洋醫生,更是有自己的規矩。他說天是圓的你就不能說是方的,病人聽醫生的,向來都是沒錯的。


    就算是晏潤林這樣的軍長人物,甚至是晏總理親自來了那也是道理說不通的。一貫看上去似乎很好說話的布萊恩執拗起來,就算是把槍頂著他腦袋上,也是不會鬆口的。做人要有原則,就是如此了。


    診所裏的規定是不允許家人陪宿的,再親密的關係那也要是白天來了晚上就得走,照顧病人有專業的醫生和護士負責,布萊恩隻是覺得家屬在場,很多工作難以開展。他一個外國人,蹩腳的中文說的他很費勁,很多事情沒法詳細的解釋,若是遇到了脾氣火爆的病人家屬,比如晏潤林,比如鹿黎,那他可真的是應付不了。


    不過沒想到今天倒是可以得到布萊恩醫生這樣的許可,鹿黎和柳雲時自是喜上眉梢的。


    眼看外頭的暮色西沉,隻開了一條縫的窗戶從外撲入了陣陣的飯菜香和喧囂刺激的鞭炮味道。耳邊轟隆炸開的都是劈裏啪啦熱鬧的動靜,這就是除夕夜啊,可是晏潤林和易靖卓並沒有任何回來的跡象。


    單昱和宋銓也在隔條街的北平總醫院裏躺著養傷,屋裏屋外不過一堵牆的間隔,卻活生生的像是兩個世界。一時間,同一屋簷下的三個人的心思各自散開了,陷入了無邊的想念。


    “報告!”


    這時病房外頭傳來了一中氣十足的年輕聲音,用的還是在陸軍部的那套規矩,進門不是敲門,而是標準化的報告。


    柳雲時和鹿黎是跟行軍之人接觸的久了,鹿希甄則是已經入駐了陸軍部,都是熟悉這些規矩的人。想也沒有想異口同聲的回了聲進來。病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看上去不過跟鹿黎一樣大小的衛兵,嚴整筆直的軍裝,風紀扣扣的周正,軍帽也是戴的端正。每走一步落下的聲音都是鏗鏘有力的,一看就是晏潤林的嫡係部隊裏跳出來的精英。


    了不得,還是這樣的年輕。


    “什麽事?”鹿黎問的像模像樣,都是平時學打槍的時候跟著單昱有樣學樣的。


    衛兵敬了個軍禮,而後稟報公事似得回答說:“軍長有令,特命我來給鹿軍需官及鹿少爺和柳公子送上一桌蟄仙居的特定年夜飯。軍長說了,因有公務在身,分身乏術,還請鹿軍需官體諒。”


    鹿希甄被這小衛兵嚴肅的書麵語給怔住了,隻覺得晏潤林此舉實在太過有趣,送來年夜飯倒也不是稀奇了,隻是這般親昵的話怎能讓一個孩子一樣的衛兵來轉達,尤以這孩子還說的如此煞有其事。


    她不敢去看鹿黎和柳雲時的臉色,但是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這倆人其實都在偷偷憋笑了!


    “嗯,我知道了。”鹿希甄蚊子一般的哼唧兩聲,小衛兵啪又是敬了一個軍禮,而後揚聲喊道:“進來!”


    於是病房門再次被打開,魚貫而入的是同他穿著一致的四個衛兵,四人抬著一張梨花木八仙桌,上頭大魚大肉擺了滿滿一桌。不過才進來,那香味就已經是撲鼻了。鹿希甄都忍不住的挺頭看了看。


    “鹿軍需官,軍長特地交待了,因為您的槍傷需要好好修養,油膩的東西碰不得。所以,給您備了紅棗銀耳粥,還有烏雞湯。”


    小衛兵這一句話又把鹿希甄打回了原形,應是看到了鹿希甄貪戀桌上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紅燒獅子頭的表情了,打擊的恰如其分。


    到底還是個孩子,鹿黎按捺不住興奮,起身走到桌邊掃視一圈,不禁點頭道:“果然,都是我和雲時哥哥喜歡吃的菜了,隻是辛苦姐姐喝粥了。等你傷好了,怕你是想吃熊肉晏大哥也是能夠給你獵來的了。”


    抬桌子的衛兵安置好了飯桌,就出去了。剩下小衛兵留在屋裏,又叮囑了好幾遍,鹿軍需官不能這樣,鹿軍需官不能那樣,否則軍長生氣了,他們也是要跟著懲罰雲雲。鹿希甄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自己的身子又是最重要的,孰輕孰重她到底還是能夠拎的清楚的。


    “那麽,屬下回去跟軍長交差了,新年快樂鹿軍需官。”小衛兵衝著鹿希甄敬禮的時候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絲孩子氣,也不過是一瞬間罷了。


    小護士見狀也跟著說道:“新年快樂鹿小姐,那你們吃飯吧,我待會兒再來。”


    小護士跟小衛兵都走了之後,柳雲時才哈哈笑了起來,眸中含著隱隱淚光,指著站在桌前的鹿黎罵道:“好啊鹿黎,我之前可聽你不是這樣說的,現在一口一個晏大哥,為什麽我聽到的卻是晏軍長晏軍長?我還真的頭一次看到有人那般對待晏潤林,竟然可以平安無事的了。”


    鹿黎一怔,想起自己一時衝動對晏潤林的所作所為,心中難免忐忑。後悔是不曾有的,那些話他憋在心裏很久了,若是晏潤林真的生氣拉他去槍斃了,那姐姐也定是不能原諒他的。再者,他說的一點都沒錯,或許就正好給晏潤林提了醒呢?他姐姐本身就不是凡人,既然能夠遇到就要珍惜。


    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現在後怕也是無用了。鹿黎想,晏潤林也定不會將他怎樣的,頂多是教訓兩句,罰一罰罷了。


    可是鹿希甄卻不是想的這樣輕鬆,她被柳雲時的話繞的雲裏霧裏,不解問道:“鹿黎和部之發生了什麽事情?雲時你快說與我聽聽。”


    咦?柳雲時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懊悔的瞪著一臉無所謂的鹿黎,一時之快他也忘記了要瞞著鹿希甄了。現在告訴她怕是又要出亂子的,按照鹿希甄的脾氣定是要胡思亂想一番的,影響心情對身體不好的。


    若是不說,就更是麻煩了,柳雲時對於鹿黎的行為其實是佩服的。起碼為了姐姐的幸福,這個做弟弟能夠勇敢的站出來說話,這就是家裏有兄弟姊妹的好處了。


    “雲時?”


    柳雲時被鹿希甄的催促炸的無奈,隻好全盤托出,包括鹿黎拽了晏潤林的領子,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口一個晏軍長叫的十分順溜,順帶還誇讚了鹿黎的男子漢氣概。孩子果然是長大了的。


    什麽?鹿希甄無暇去想自己的弟弟長大了這樣的事情,隻是倒吸了一口氣,力氣過猛竟是扯得才換了藥的傷口有些微微麻痛。


    鹿黎緊張的一個箭步就竄到了床前,抱歉的握住鹿希甄的手連說:“姐姐對不住,我也不是故意如此,隻是太擔心你了,所以一時口不擇言,行動也有點過失罷了。”


    “況且,我覺得自己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這段日子他不回家放著你一個人,而你還那麽關心他。那日若不是你要去給他送飯,怎的會被打了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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