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柳雲時高燒退了,身子骨卻是大不如從前了。好端端的身子多了倆窟窿眼,按照老一輩人的話來說,這是要傷了元氣的,傷筋動骨還要一百天,別提這槍傷了。


    身子骨稍微硬朗了些,柳雲時就閑不住了,說什麽都要回家去。醫院裏待著整個人都萎掉了,易靖卓好說歹說的等到了布萊恩醫生說可以回家觀察了,才帶著人回了家去。


    方連清親自開車,陸軍部的車在北平城裏向來暢通無阻。易靖卓攬著柳雲時,心疼的捏了捏他的肩膀,感覺本來圓潤潤的可愛團子這下子癟了似得,幹幹巴巴骨瘦如柴!心疼死他了,回去之後要好好的給他大補特補一番,那樣抱到手裏才覺得有滋有味,軟綿綿的。


    轉眼就要過年了,北平城裏也終於有了些年味兒,這年頭仗是打不完,可百姓的日子總是還要過的。一年到頭該要高興的時候,大家的臉上也都喜氣洋洋。柳雲時看著窗外各家店鋪都高高掛起的紅燈籠,不經意的想起了小時候。


    那會兒父親母親還健在,前朝留給他們的家底殷實豐厚,他們這些子弟打小就是錦衣玉食,吃不得苦。後來沒落了,享受慣了的家族,隻得變賣家中珍貴字畫玩物,柳雲時他們家哪一樣東西不是價值連城?可局勢不同,時不待我,再貴的東西哪裏還能比得上人命啊。一時半會兒,保的一大家子人吃飽穿暖還不成問題。


    後來北平城今天這人當家,明天那方軍閥上陣,這天翻書似得快。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不論是那些人當家做主,都再也不可能是前朝了。柳雲時不似父母那般傳統固執,懂事之後就鬧得上了新式學堂,學了當下比較吃香的財政,磕磕碰碰的進了銀行上班。認識了鹿希甄,結識了不少朋友。也正是因為這樣,在父母離開之後,他還不至於落得個無家可歸的下場。


    家中的幾位姐姐都嫁到了外地,彼此之間早就不來往了。柳雲時落魄的時候也才曾天真的幻想,他們終歸是有血緣關係的吧,姐姐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哪知,打過的電話,托過的口信都如同石沉大海。一點消息都沒有……


    沒有就沒有吧,自此以後,他一人吃飽就是全家不餓。沒有了後顧之憂,天下這麽大,自是任他逍遙的。到了合適的年紀,不婚配也沒有來催促,柳雲時想啊,他不喜歡女人的,也不能為了留個香火禍害了那女人一輩子。隻盼著能有一個了解他,懂他的人出現,兩個人在一起啊不需要太多規矩,自由散漫舒服一點,平平安安的一起老了就成。


    家,這個字於他而言是一種奢侈了,他想著能有個安穩的住所,不需要搬來搬去就可以算是家了。那個家不需要多麽的豪華奢侈,柴米油鹽醬醋茶齊全了,有一對真心相守的人也就夠了。


    所以遇見李祺瑞的時候,他淪陷的很快。那時候的李祺瑞翩翩公子,紳士禮貌極了,對他溫聲細語,溫柔體貼。柳雲時甚至想過,就這樣哪怕一輩子也是足夠了的,將來哪怕李祺瑞要成家生子,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畢竟李祺瑞不似他,孤家寡人,不需要考慮其他的東西。可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李祺瑞的狐狸尾巴露的未免太快。想要他的人,更想要的是他所知道的秘密。柳雲時悲哀的嘲笑自己,原來他之前所有的待遇都是假的,不是因為他這個人如何的好,隻是因為他的身份,他叫柳雲時,他是前朝的皇親國戚,他背負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遇到愛情,真的那麽困難?


    這一次,這個人,能不能給予他十分的安全感和永久的承諾呢?


    易靖卓察覺到了柳雲時的不一樣,霸道的扭過他的頭,兩指捏著他的下巴高高抬起。將柳雲時眼眶裏的波光流轉望的清清楚楚,心裏暗暗歎氣,之前從來不是這樣愛哭的人,生病之後倒是變得不太一樣了。


    “你怎麽了?好端端的哭什麽呢?你說回家我就帶你回家了,以後我都在你身邊陪著你呢。難道這樣還委屈你了?”


    柳雲時愁緒萬千,被易靖卓這麽一打岔倒是有些滑稽了。他還以為易靖卓能說出什麽大道理來,原來也是呆子一個,他以為自己哭是因為之前在醫院裏他對自己發了火的事情,至於麽?他又不是一個嬌氣的女人,怎的還能為了這些小事兒哭?再說易靖卓那樣也是為了他著想,理解了就會覺得甜蜜極了,怎麽還會覺得委屈呢?


    剛才聽易靖卓說出回家兩個字,柳雲時內心更加的澎湃了。對了是他們的家啊,不知不覺的,他就跟這個人擁有一個家了。


    “我哪有哭了?我這是高興的,你說要帶我回家了。”


    易靖卓納悶,他也說的沒毛病呐,“當然了,帶你回家去。不過你高興是應該的,我也知道你在醫院裏憋的太久了,等著回了家,你想要做點什麽都成。你之前說的那個想要回去上班也不是不能考慮,等到你身體好了,我還要教你打槍,教你開車,教你一切你想要學的東西。”


    “那是我的家麽?”柳雲時順從的靠在易靖卓的懷裏,又開始無邊的憧憬遐想了。


    易靖卓後知後覺,這才醒悟過來,懊惱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瓜子。原來柳雲時感傷的是這個啊,都說受了傷的人心思敏感,小心翼翼的很沒有安全感的。他以為隻有女人才會那樣啊,柳雲時一個大老爺們兒的,一定是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們之間那麽有默契,很多事情何必明說?


    他是一個情場老手沒錯,可之前都是逢場作戲,露水情緣罷了。麵對自己喜歡的人,他真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次,對於柳雲時,他為難的很。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話不敢說重,也不敢不說。拿捏的不得當總會覺得缺了點什麽,不過這樣的痛苦卻是幸福的。易靖卓覺得他是真的栽了,就因為這個人,他都要分不清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了。


    明白了柳雲時的心意,易靖卓自然是知曉如何安慰了,他輕輕說:“寶貝兒,那當然是你的家了,你看,那裏有我也有你啊,我們兩個在的地方那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家。將來,我去到哪裏都會帶你一起,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真的?”


    易靖卓挺起胸膛,斬釘截鐵的道:“當然是真的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一個軍人,還會兒戲?


    柳雲時滿意的笑了,扣住易靖卓的手輕輕晃了起來,感受到他將下巴抵在自己的頭上,兩人一起看著窗外的景色,複又說道:“就快要過年了,我想熱鬧一點。”


    “你想怎麽熱鬧?”


    “唔……過年就是要熱熱鬧鬧的,我想啊叫著希甄姐還有鹿黎那小子一起來,去年的時候也是我們三個人一起過年的。你不知道,大年初一是希甄姐的生日,希甄姐最喜歡吃西式的奶油蛋糕了。”


    怎麽又繞到了鹿希甄的身上,要不是鹿希甄已經被晏潤林給搶回家,他家這隻小白兔又是對自己死心塌地,易靖卓真的會傻到去想,是不是柳雲時喜歡的人是鹿希甄才對了!


    易靖卓訕訕的,不情願的問道:“每年的大年初一日子可都不一樣,去年她是大年初一過生日,今年怕是不會的了。”


    柳雲時不禁莞爾,說:“說你是個呆子你還不相信呢,希甄姐出生那天就是大年初一,自然每次過生日都按照這個好日子來過了。怎的你還以為根據新曆來算麽?易靖卓,你是不是真的對希甄姐有什麽想法,為何我一提到她你就這麽生氣?”


    不怪柳雲時會這麽問了,開車的方連清看著後視鏡都有些忍不住了,自己長官是個直腸子。外人跟前虎虎生威的,柳公子麵前卻是個呆頭鵝,情緒都不曉得掩藏了。針對的不要那麽明顯,好歹鹿小姐也是晏軍長心頭愛啊。


    “你莫要這麽說,我會是那般小肚雞腸的人?”


    “你自己說是不是?”


    車裏的氣氛瞬間微妙了起來,開車的方連清那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不由的加大了馬力,心想還是趕緊到公館吧。到了家裏,您二位怎麽拌嘴都請隨意,現在倒是不要當著我的麵兒,小的承受不起餘波攻擊的。


    鹿希甄聽說柳雲時出院的消息,樂不思蜀,也不管晏潤林的臉色,帶著鹿黎坐了車馬不停蹄的趕到了易公館。接到了消息的易公館上上下下也都是嚴陣以待,早就按照團長的吩咐收拾好了屋子,靜候兩位主人歸來。


    鹿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問了他姐姐鹿希甄不止一次,為何雲時哥哥好好的就住到了這個易團長的家裏來?以前家裏的宅子還住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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