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可能是沒聽懂,直到他瞧見涼月手指尖流出的微光,才警覺起來,霎時退到了十步開外。


    “你也是來收我的天師?”


    老頭兒爪子尖如利刃,被他勾一下,絕對毀容。


    涼月抖了抖裙角,有點不高興:“這身衣裳可是瘋爹親手為我挑選的!您老眼昏花得太過頭兒了,哪裏像道袍了?倒是您老,夏天穿貂,不熱嗎?”


    老頭兒雖年老,可不像涼月說得那般老眼昏花,反而眼睛又精又亮。


    “不管你是什麽東西,滾!”


    他朝著涼月甩了十幾隻錐釘,每一根又都化成十幾隻鉤爪,似要把涼月撕碎。


    涼月掐了個訣,一張符咒從袖中掏出來,化成一道屏障擋住了老頭兒的攻擊。


    “您也太為老不尊了!難怪我師父讓我收了你!”


    涼月往腰間一探,卻摸了個空。


    “師父!借我幾張符!我借一還十行不行?”


    涼月衝著房子外喊道,可為時已晚,老頭兒已經衝了過來,利爪就要刺入涼月的眼睛。


    “叮”地一聲,老頭兒五根長勾似的爪子,應聲被打斷。


    一道紅色劍光閃過,老頭兒被掀飛了出去。


    一身玄衣擋在涼月麵前,涼月驚魂未定,就聽到黑影一句嘲諷:“廢物點心!”


    甭去看臉,不會是別人,就是他,妖判玄暉。


    妖界判官,聽說他處決的妖,比涼月吃過的米粒還多,活了幾萬歲臉上一個褶兒都沒有,當真保養有方。


    仗著這份資曆,人家才不會尊你一聲妖主,還百般貶低她,廢物點心是點到率第二高的詞匯了。


    玄暉往後丟了個東西,涼月連忙接住,正是自己平日裏裝符咒的荷包。


    涼月咂吧咂吧嘴,那聲“謝謝”硬是說不出口。


    等等,玄暉去王府了?那不就是瞧見了那一出鬧劇?以後玄暉埋汰她,不就又多了一條素材?


    就這麽會兒功夫,老頭兒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隻是受了傷,腹部一道長長的口子,他的兩隻手也化成了兩隻黃毛的狗蹄子。


    “看什麽呢?還不收?”


    原來就是隻狗妖啊!涼月回頭看了看那個稻草搭成的狗窩,抿了下唇。


    玄暉喝了聲,涼月這才回過神來,掏了把符攻了過去,還好平時沒偷懶,符咒畫得像模像樣的,沒一會兒,就鎖住了老狗。


    玄暉冷眼瞪了涼月一眼,瞪得涼月莫名其妙。


    她哪兒做錯了嗎?


    玄暉又掏出一張黑色的令牌,令牌發出一道紅色的光,照向了狗妖,狗妖身後立刻現出一幅幅畫麵:


    西川的棧道雖長,卻總有一人一狗兩道影子在紅色的晚霞裏也照得暖和和的。


    那時候老狗還是小狗,常常伸長了舌頭,扒著主人的後腿,肩上背著兩擔柴火的年幼主人隻好停下來,把懷裏的炊餅掰開,人一半,狗一半,都說狗不嫌家貧,有口吃的,它就能把尾巴搖上天去。


    待主人臉上長出稀疏的胡茬兒,小狗也長成了大狗。那一日,身著鎧甲的一隊人手持皇榜,橫刀立馬,主人把大狗藏在柴堆裏,綁住了它的四肢和嘴,大狗還以為主人要把它當柴賣了!可它想錯了,家裏僅有的兩隻雞被掏走了,主人和主人的爹也被帶走了,隻留下纏綿病榻的老母親,還有它。


    它不知世道為何,隻看到遠處狼煙滾滾,看到餓殍遍野,看到高樓萬丈依舊栽倒如煙塵。


    它候在這裏等,等得身上的毛都白了、掉了,等到它再嚐不出什麽味道來,它以為迎來自己的,是死亡,卻不想,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自己竟受一和尚點化,有了靈識。


    於是他繼續等,等到周遭的人啊,死的死,搬的搬,等到田地荒蕪,村莊再無人煙,又等到城鎮再興,地上再現蔥綠……


    他的主人,還會回來嗎?會回來的,他總是在每一個溫暖的黃昏,坐在門口,等著那個微弓著背,身擔兩擔柴歸家的少年。


    他趕走了來搗亂的熊孩子,嚇跑了想占地的地主家丁,終於鬧出了動靜,引來了道人。


    紅光散盡,老狗也沒了力氣,倒在地上,化成了原型,一條白毛老狗躺在那裏,生息尚存,卻涕泗橫流。


    涼月走到老狗麵前,拂去老狗眼角的水珠,囁嚅了一陣,問他:“他早就不在了呀,或許,是在另一個世界活著吧,他早就忘了你呢!你還等嗎?”


    “嗚嗚……”


    老狗泣噎得說不出話。


    西川百年征戰,王朝都換了七、八個,更何況那些被抓了壯丁的炮灰,可能狗主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在那個遙遠的亂世裏,扮演著什麽角色。


    涼月對老狗道:“你沒有殺生,我收你做甚?”


    “這般無用,我不收。”


    玄暉甩下一句話便要出門。


    涼月也收了束縛老狗的鎖鏈,她把右手放在老狗的傷口處,掌心處獨屬於妖主的張狂圖案顯出血紅的紋路,然而落在老狗身上的,卻隻是一束白光,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好了,你可以繼續守在這裏。隻要你不傷人,我和剛才那個令人討厭的家夥都不會再出現。”


    涼月指了指那間破敗的房子:“你可以把它好好修繕一下,村裏人把你當成個怪老頭兒看待,很光榮嗎?這可是你的家。”


    “你……你個小屁孩兒,到底是做什麽的?”


    老狗哭得滿臉鼻涕,醜巴巴地問。


    兩隻得意地晃了晃右手心,說:“我可厲害了!妖主,聽說過沒?”


    “沒有。”老狗回答地倒誠實。


    涼月心虛地笑了笑:“說明你該讀書了。”


    說完,涼月離開了,打開破舊的房門,涼月才感覺有點腿軟,肚子還有點餓,在暈倒之前,她下意識地向前抓了下。


    千萬別把裙子弄髒。


    果然,今天,諸事不利。


    “廢物點心!”


    玄暉把涼月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上,房子外隻有一棵歪脖老榕樹,那個渾身上下隻有臉靠譜的師父花釀,早溜了。


    玄暉回頭,看了眼坐在地上默默無語的老頭兒,也默默地把門關上了。


    “同情心泛濫!那點兒小傷,還用得著你個廢物上心?你覺得自己靈力有海深?”


    玄暉衝著雙眼禁閉的小娃娃怒斥了句,另一隻手用劍在空氣中劃出了個口子,鑽了進去。


    而此時,掛在封麵上的男人,瑞王顧懷酒,才剛剛回府,眯眼睨了下前廳紅豔豔的八大箱,瑞王額頭的青筋跳得更活躍了,上去就是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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