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聖之前整肅儀容是最基本的禮儀,柳輕函便是真的不懂,回宮之前也定然也定然有教養嬤嬤親自教授過,明知麵聖的規矩卻還是如此這般淚痕滿麵的站在自己的麵前,若不是想要博取同情,便是真的恃寵而驕了。


    想到這裏,皇上的表情便微妙了起來。


    “輕函參見父皇。”柳輕函娉娉嫋嫋地行進門,對著上首的皇上行禮道。


    皇上“嗯”了一聲,也不叫她起身,隻眸色清淡地看著她。


    柳輕函原本巴望著自己的父皇如從前一般讓她輕聲緩語地讓她平身,可等了半天也還是沒有聽到上首的一點聲響,幾番不耐之下隻得小心地抬起頭,向上方看了龍袍加身目光威嚴的皇上一眼。


    隻一眼,柳輕函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上首的人四五十歲年紀,一張不顯老態的麵容上依稀可見年輕時的英俊,微眯的雙眼昭示著主人的不虞,清淡的眸光裏,柳輕函分明看到了審視的情緒。


    一股子徹骨的寒涼從腳後跟直竄上後脖頸,柳輕函麵露惶恐——即便是在身居後宮數十年的太後麵前,她也不曾有過如此深刻的恐懼過。


    皇上收回視線,低低地出聲喚:“周愛卿。”


    禮部尚書連忙上前一步:“陛下。”


    “把你方才說過的話再重新說一遍。”


    周大人目不斜視地應聲:“是。”


    月華人情好,當天出席生辰宴的人不少,知道柳輕函品性的更是比比皆是,聽著不利於自己的言辭一句一句地從周大人嘴裏冒出,柳輕函身上的冷意更甚了幾分。


    “輕煙公主話落,輕函公主就跑出了正廳的門。”周大人描述完畢,對著上首的皇上拱手道:“陛下,臣方才所說的話沒有半句虛言,若是您或輕函公主有所疑問,可以再召見當日出席生辰宴的任何人入宮和微臣對質。”


    “周愛卿哪裏的話。”皇上沉著麵道:“你的為人朕信得過。”他話落看向柳輕函,問:“對於周大人的話,你可有什麽疑問?”


    柳輕函唇瓣翕動、臉色慘白:“輕函……輕函……”腦海裏一道光亮倏地閃過,她猛地抬起頭對上頭頂上皇上的眸光,神色間已經帶上了幾許鎮定之色:“啟稟父皇,周大人所言沒有一句假話,輕函不能反駁,但是對於當日永安郡主生辰宴上發生的事情,還望父皇能聽輕函解釋。”


    “哦?”皇上麵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吩咐:“那便說來聽聽。”


    “其實,當日五妹妹她說的事情,原本是個誤會。”柳輕函低眉斂首道:“女兒自認才疏學淺,卻也懂的禮義廉恥,許公子已經和永安郡主許下了婚約,女兒如何會不顧身份死纏爛打的黏上去?難道沒有腦子的嗎?”


    說到這裏,柳輕函話音一頓,抬眼瞥了皇上一眼才繼續道:“許公子才華橫溢,女兒對他心中有敬仰之意,卻絕無任何兒女私情。至於五妹妹那行人所說的,說女兒在宮中所謂勾引許公子的話,那更是無稽之談。女兒確有一二次攔下許公子,但那並不是在妄圖勾引……前些天在上書房時女兒有幸聽到許公子為幾位小皇子授課,見其言談舉止之間俱是風雅氣派,聽其言論,才華更是不俗,是以讀書讀到不解處時才忍不住向其詢問討教,或是執心學習而忽略了男女之防,卻也並無任何苟且的念頭,還望父皇明察。”


    到底在宮裏待了一段時間,有太後和皇後這兩位言傳身教,柳輕煙雖然在京中眾人麵前丟了大麵子,卻到底沒有徹底失了理智。


    柳輕函這番話說的並不流暢,幾處磕磕絆絆時更是忍不住替自己臉紅,皇上何等敏銳,自然看得出她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眸光緩緩劃過下首的兩位大臣,再落到柳輕函淚水朦朧的柳輕函臉上,眉毛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如此做派教養,當真比不得在宮中的公主皇子們十分之一,更何況心思下作頭腦簡單,這樣的女兒若在從前,他是理也不願理的。


    不知怎的,皇上卻忽然想到了自己即將被賜毒藥的四皇兒,心就忽然軟了下來。


    他後宮妃妾不多,子嗣相較於往朝也委實稀薄,大皇兒二皇兒早夭,四皇兒也馬上就要判死罪,他的兒女,數來數去也不過就是眼下的這幾人了。


    任憑柳輕函再無知愚鈍,卻也還是自己的女兒啊。


    想到這裏,皇上心裏低歎了一聲,轉眸對著下首的人說道:“輕函,你行事有差言行無度,朕本應對你重罰,但念你年少無知……朕還是不予重則。”皇上說著歎了口氣:“輕函,京郊有座問心庵,那裏麵的主持是朕的老友,你暫時就去那裏修身養性吧。”


    皇家公主勾引男子、當庭打人,若是換做尋常時候,不死也會扒層皮,皇上自認此舉對於柳輕函已是仁至義盡,卻未料到自己的大女兒卻是個心氣極高又不服輸的。


    聽到皇上的話,柳輕函的眸子一瞬間睜得老大,表情立刻僵硬,待在原地一動不動,被雷劈一樣的神情。


    問心庵?那是什麽地方?


    那可是尼姑庵啊!


    自己的父皇居然要把自己送到尼姑庵去!


    這樣的念頭一點一點地蠶食柳輕函的每一根神經,讓她才將將平靜下來的心情一瞬間跌落到了穀底。


    “我不!”柳輕函扯著嗓子大吼,瞪圓了眼睛站起身來,她目眥欲裂:“我不去!”


    “那已經是對你最好的安排,由不得你不去!”見柳輕函態度如此,皇上連多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丟盡皇室臉麵之後還能安然活在世上,自己對於眼前的這個女兒已經仁至義盡,當即揮揮手招來幾個侍衛:“把公主帶下去好生看管,明天就派人護送她到京郊問心庵。”


    “是。”一左一右兩個侍衛拱手應了,然後對著柳輕函伸手做出請的姿勢:“公主,請隨屬下離開。”


    柳輕函畢竟是公主,侍衛們不敢僭越身份去碰她,更不能像對待尋常犯人那樣用強,此刻柳輕函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他們也隻能幹看著著急,卻做不了任何事情。


    皇上蹙眉看著柳輕函:“輕函,你莫非是要違抗聖旨不成?”


    “不!”柳輕函哭出聲來:“父皇,女兒不要去尼姑庵,不要!”淚水順著臉頰流到嘴唇和下巴上,原本十分美貌的臉眼下卻是一分美貌也沒有了,哪裏還有從前的半分美態?“父皇,女兒求求你,求求你,女兒想要留在宮裏,留在宮裏啊。”


    富麗堂皇的皇宮裏被錦衣玉食和成群仆婢充斥,這裏滿足柳輕函對於生活的一切想象,她待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幸福萬分,即便頭頂上有數不清的威脅和鄙夷存在,那也不能抹殺她對這裏奢侈的向往。


    享受過世間極致的尊貴,再讓她去過回清心寡欲的生活,那還不如殺了她來的痛快。


    這樣的念頭在柳輕函腦袋裏一閃而過,卻也僅僅是一閃而過。


    活著就還有爭奪一切的機會,若是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最後柳輕函還是被送去了京郊問心庵。


    柳輕函腦子不聰明,人緣也不好,她的離開在宮裏並沒有留下太大的聲響,便是一向與她不合的柳輕煙得到了這個消息也不過是輕輕斥了一句“活該。”


    皇後在鳳儀宮中用罷早膳,也得到了皇上送走柳輕函的消息,聞言微微笑了一下:“腦子蠢也就罷了,偏還不知道收斂,難為她還能再宮裏待滿一年。”


    “到底是在外麵長大的,被那群下作的仆婢們養出一身的小家子氣,沒得丟了皇家的臉麵。”劉嬤嬤說著嘲諷地笑了兩聲:“老奴聽說,當時刑部和禮部兩位尚書正在明華殿裏,輕函公主那般動作正當著眾人的麵,陛下的臉都紅了。”


    “蘇月華那樣的人,也是她能惹的?”皇後淺淺地笑:“本宮瞧著,明王府的那個丫頭便是個心思深沉如海的,醫術也甚精。“隻可惜了柳輕函,原本陛下還想著把她許給長公主家的許言川呢,眼下倒是被許言川躲過了一劫。”


    上次月華給太後醫病的情景曆曆在目,皇後忍不住讚歎:“明王果真是會教養,兩個兒子在朝中盡皆出眾不說,便是女兒都如此氣度從容,本宮瞧著,倒還勝了宮裏的那幾個丫頭幾分。”


    “蘇家家風甚好,老奴聽說,蘇家的子息之中,不論男女,個個都是出類拔萃之人。”劉嬤嬤話落,察覺到皇後當即冷下的臉色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


    “可不是。”皇後語氣似嘲似諷:“那丫頭的姑姑隆平公主,如今不正是全天下人都仰頭豔羨的西晁皇後嗎?”


    皇後並不是蠢笨之人,更和宮裏那些拈酸吃醋的嬪妃們不同,她心裏很清楚一個女人得寵與否並不在旁人身上,而在於她想拉住的那個男人。


    所以這麽多年來,眼看著皇上一日比一日地重視德妃,皇後卻還能安如泰山,便是確信皇上對自己的心思遠勝德妃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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