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冷哼一聲,神色很有些別扭:“長華是他的弟弟,難道他身為人子人兄,隻需要孝順父母就行了?”他瞪著眼睛問:“就不用管兄弟的死活了?”


    吳華難得見到皇上如此孩子氣的時候,聞言便有些無奈:“陛下,那您覺得,若是四皇子沒有犯錯,三皇子便是再大的本事,還能真的會讓自己的親弟弟去死?”


    皇上一噎,這才是事情的關鍵,柳長華並不是無辜的,他的死罪是因為殺人未遂,而不是參與奪嫡之爭。


    “可是那陳盼兒母子畢竟沒有死。”皇上道。


    “陛下一向重視法度,去年時還曾在百官麵前說過天子犯法與庶民這樣的話,若是朝令夕改,很難令臣子們信服。”


    威嚴的女聲傳來,殿內二人連忙向外看去,見是麵容冷清的太後走了進來。


    皇上眉心微擰,“外麵的人是怎麽做事的,太後來了竟然也不通稟,安生日子過多了連規矩都忘了嗎?!”


    “你甭怪他們,是哀家不讓他們出聲的。”太後抬步坐到上首,對著皇上道:“你要罵就罵哀家吧。”


    “母後這是說的什麽話?”皇上佯裝氣怒:“您是兒皇的母後,豈有兒子罵母親的道理?”


    “好了。”太後皺眉打斷皇上的話,“哀家還是和你說說長華的事情吧。”她說著目光落向皇上:“哀家聽說,剛剛刑部尚書幾位大人剛剛出了明華殿的門,想來皇帝應該有決定了。”


    皇上輕輕點了下頭:“是。”


    “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但是哀家還是該讓你知道哀家的看法。”


    皇上斂目凝神:“母後請講。”


    太後道:“按說長華身為皇子,便是真的犯了什麽大罪,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處以死罪。但,此時他殺人之事已經傳遍北盛,況且你對臣民早已許下了諾言,即便是為了皇室顏麵和帝王尊嚴,他也必須死。”太後平靜的眸光定在皇上的臉上:“皇帝,你明白嗎?”


    身為帝王,自即位之日起身上便擔負起了整個天下的重擔,他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置國家法度和皇室顏麵於不顧。


    父王的苦楚,又能有多少人知道?


    皇室有些落寞地點頭,語氣低沉無力:“兒皇明白。”


    “母後知道,自你出生以來曾經吃過許多苦頭,當年隆平嫁去了西晁,你幾乎沒了半條命,我又何嚐不知道你的痛苦,可是兒啊,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從前你委曲求全為的是咱們母子能夠不為他人欺淩,現在你要處置長華,為的天下百姓能夠不隨意被權貴欺淩。從前在宮中生活為的僅僅是一人安生,現在你君臨天下,要關注的不再是一人一地的得失,而是整個北盛的福祉。”太後聲音徐徐緩緩,眼眸清明鄭重,她安然地坐在那裏,哪怕不做任何表情,也已然是儀態萬千。


    對於太後,皇上曾經有過許多埋怨,人不經曆磨煉就不會成長,就如同皇上,若是沒有這二十多年的當政生涯,他便不會理解太後當年的一片苦心。


    人總會有一些不得不犧牲的東西,但是老天是公平的,你犧牲了多少就會得到同樣的回報。就比如說,他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子,卻得到了整個天下。


    但是得到的多了,便也意味著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兒啊,你是這天下的王,你從來都不能隻為你自己一人而活。你明白嗎?”


    “兒皇明白。”


    “明白就好。”太後直起身子,還硬朗的身子難得多了幾分老態,皇上看著太後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鼻尖驀然發酸,竟然有了幾分落淚的衝動。


    “哦,對了。”太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回身看了皇上一眼:“前些天哀家派小祥子到皇後那裏送東西,去了好幾日了也沒回來,今日是初一,按例皇帝該到皇後宮裏用晚膳,你去時記得替哀家問一問。”


    皇上身形一怔,眼神裏有些不可置信的光透了出來。


    他抬起頭正想多問,卻見身形憔悴的老人家已經走遠。


    腦海中回旋著太後方才的那一段話,皇上的眼神一陰,眉眼也漸漸冷凝起來。


    宮中雖然宮女太監極多,但是在內廷司都有細致的進出記錄,尋常主子處罰下人之前都會派人請示之後再去內廷司知會一聲,宮人無緣無故消失的也有,但大多數情況下隻有一種原因。


    殺人滅口。


    “吳華。”皇上向門外低低地喚了一聲。


    他話音方落,吳華提著拂塵走進了殿門。“陛下。”


    “去查一查,太後身邊的小祥子到底是怎麽死的。”頓了頓,又道:“讓隱衛去查,一定要查的清清楚楚,一絲絲都不能差。”


    吳華微微一怔,反應過來立刻點頭,應了一聲:“是。”


    未及晚膳時分就趕到了鳳儀宮中,皇後一行人早得到了消息後再宮門口,老遠地見到皇後那張熟悉的容顏,一股莫名的緊張忽然從心口鑽出。


    若是連皇後都是虛偽的,那他這一生還有什麽人是值得信任的?


    “臣妾參加陛下。”皇後笑容滿麵地走到皇上身側,嘴角雍容的笑意恰如其分,“現在時辰還早,臣妾讓人擺好了棋盤,陛下陪臣妾下一盤棋吧。”


    皇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了聲:“好。”


    皇後察覺到皇上眼神裏的莫名深意,有些不自然地斂了斂嘴角,轉頭時注意到皇上目光的凝滯,心忽然撲通撲通跳的快了起來,倏然有些亂了節拍。


    棋盤早已擺好,皇上沒有說話,自顧自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朕聽說,近日太後讓德妃將主理後宮之權交還給了你。”


    “是。”皇後無心棋盤,下手難免有失水準,但好在她心思敏捷,數十子走下來倒也沒有落後太多。“太後說,臣妾畢竟是皇後,身體康健而且也不算愚笨,總是讓後妃管事委實不成樣子。”


    “是這麽個道理。”皇上沉聲道說:“你畢竟是皇後,前些年你總是潛心醫藥,現在可是該好好收收心了。”


    “從前是臣妾不懂事。”皇後垂眸乖乖認錯:“幸好有太後提點。”


    “母後她一向疼你。”皇上的語氣依舊帶著微不可察的怪異,皇後聞聲抬起頭,眼神裏已經帶著顫抖。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


    “陛下……”


    皇上神色如初,緩緩將棋子落下,抬眸對著皇後說:“該你了。”


    皇後執起棋子,手上顫顫抖抖幾次回合都沒能將棋子落下。


    “啪”棋子掉落在棋盤上,砸亂了一方棋局。


    “陛下!”皇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抬起頭仰望頭頂皇上冷漠的麵孔,眼眶默默地發紅。


    “皇後這是在做什麽?”


    “臣妾犯了錯,還請陛下責罰。”


    皇上沒有看她,神情還是初時的冷淡模樣。


    “小祥子是怎麽死的?”


    “臣妾不知道。”


    “撒謊?”皇上冷笑一聲:“你忘了,這個皇宮到底是誰做主的?”


    “是……”皇後咽下一口口水,頹然地跌倒在地上:“是劉嬤嬤親手殺的。”


    “為什麽要殺他?”


    “因為……”皇後閉了閉眼,無力道:“因為他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情。”


    皇上口氣更加冰寒,神情也越發陰鷙:“繼續說!”


    “因為……臣妾不忍長華被斬首,前不久卻聽說陛下已經決定賜死於親子,聞聽之後心中不舍,便暗中安排母家中人在四皇子斬首那日去劫法場,救下長華……”


    “胡鬧!”皇上冷喝一聲:“長華犯了錯,是死是活自有國法定奪,豈是你一個後宮婦人囊插手的?!”


    “臣妾知錯。”皇後垂著腦袋:“臣妾也知道,可是陛下,長華是臣妾看著長大的,長雲早夭,這麽多年來臣妾權當她喂自己的孩子看待,做母親的,哪裏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兒去死?”皇後眼眸帶著哀泣,泫然欲泣道:“陛下,那可是您的孩子呀。”


    她這一句話深入皇上心弦,原本胸中滔滔怒火霎時被莫奈何的乏力取代。


    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啊。誰說不是?


    長華從小在眼皮子底下長大,十幾年過去了,便是個阿貓阿狗也該有感情了,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不單單皇後舍不得,皇上他也是不舍的。


    皇後抬眸時瞥見皇上動容的眉目,一道如釋重負的光芒從眼底劃過,她猛地伸手拽住皇上的衣擺:“陛下,臣妾又何嚐不知殺人償命的道理,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便是再清楚明白也能換個輕巧,可是長華,長華他是臣妾的孩子啊。長雲走的那麽早,這麽多年來全是長華承歡膝下,那麽小的一個人,那時就那樣樂嗬嗬地陪在臣妾身邊,他咧開嘴對你笑一笑,那唇紅齒白的小模樣就能讓你的心都融化了啊陛下。”


    皇後說著,不知是真情實感還是想配合演戲,眼裏竟真的擠出了淚水:“那可是您的親生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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