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和他的視線相接,目光頓在他身上片刻,低聲喚了他一聲。


    “許言川。”


    “我在!”許言川眼神明亮,視線灼灼都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對於喜歡的事物天生便帶著極致的熱情,從前不喜歡時冷若冰霜,現在喜歡了,所以就投注了全部的感情,那份如排山倒海一樣的情感就好像被木材點燃的火海,分明知道很危險,但又不可忽視其中的那一份誘人的溫暖。


    月華捫心自問,即使是現在,經曆過了這麽許多事情,她也還是很難無視許言川熱烈的情感,但幸運的是她足夠理智,即使心有動搖,也依然能保持冷靜以維持自己的初衷。


    蘇月華不是東西,不是一件可以輕易舍棄的物品,而是一個有很明確感情和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這是我最後一次主動來見你。”她向前邁開兩步,走到湖邊望著平靜的湖麵:“前塵往事,你對我做過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許言川,你欠的從來都不是我一個人。”她低歎一口氣:“所以,你不要再談什麽會補償我之類的話了,你欠的是我的父王和兄長,是明王府上上下下上百條人命,和人命背後,不知道多少人家的悲歡離合。”


    她的聲音過於清緩平靜,許言川聽到她的聲音越發覺得恐慌。


    從她開口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幻想都被打破,餘下的隻是心口的那一抹不能忽略的慌亂。他急急地走上前,一把拉住月華的手:“我可以還!”他道:“明王府有多少人命,明王府上下有多少人和家人天人兩隔,我全部都可以還的!”


    話音一頓,他不知又想到了什麽,手上的力氣不由自主地加大,語氣越發震顫:“我,真的,全都可以還的,可以的!”


    月華深吸一口氣:“你說你要還,可你想拿什麽來還?那是上百條人命!你輕飄飄的一句你要還,你想還,你就真的可以償還的了嗎?”她終於看向他:“更何況,你捫心自問,你是真的覺得平白牽連無辜心懷愧疚所以想要補償他們,還是隻想我原諒你?”


    “那些人生死幹我何事?!”許言川目眥欲裂,手上的力氣越發凶狠:“月華,我現在什麽都可以不要,我隻要你,隻要你一個就夠了。從前的一切恩恩怨怨都忘了,都忘了難道就有那麽難嗎?”


    “許言川!”月華長大嘴巴,回身無可奈何地看向他。“你……”她一再深吸氣,臉上不知是氣是急悄無聲息染上幾分紅暈,日光下顯得越發動人。


    許言川手上的動作一頓,目光不由露出幾分癡迷。


    他輕輕握緊她的手:“皇權爭鬥有所犧牲從來都不可避免,明王當年參與柳長清爭權也是事實,我既然和柳長華身處一派,那麽明王府的消亡就是必然。月華,你那時還小,根本就不能明白奪嫡之爭有多可怕,你覺得明王無辜,可明王若是真的無辜,我當年又豈會無緣無故置明王府上下於死地?”


    “你胡說些什麽?!”月華大怒:“我父王一聲不貪戀權勢,自陛下即位開始隻一心效忠帝王,從未做過任何對不住北盛國君和天下人的事情,前世他因你和柳長華而死,如今你還要這般汙蔑他?”她說罷搖頭,看著許言川的眼神盡是失望:“我本就不該相信長公主的話,更不該來見你。”


    許言川皺眉,手上力氣又大了些許:“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月華嘴角一勾:“怎麽?難道你來之前,在公主殿下就不曾告訴過你,我到底為什麽會願意來見你嗎?”


    見許言川麵露惶恐,月華嘴角的弧度更大:“我今日來勸慰你的條件,就是解除和你之間的婚約。”她狠狠掙脫許言川的手:“許公子,這樣的交換你還滿意嗎?”


    “不可能!”許言川眼眸瞪得老大:“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你解除婚約,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


    “縉雲長公主身為皇室之人,一生最重承諾,許言川,你舍得讓她顏麵掃地嗎?”


    “有什麽不舍得?!”許言川定定地盯著她,嘴角的弧度淒厲又絕望:“蘇月華,如果是為了搏你,那便是負盡天下人也都是值得的。”


    “瘋子!”月華瞪他一眼,已經無意在與他說話,相信經此一麵他就算是為了發瘋也會好好活下來,她也算是完成了長公主的囑托了。


    揉了揉被許言川攥得紅腫的手腕,月華轉身就要離開。


    “你又想走是不是?!”許言川又抓住她的手,眼神終於流露出幾分狠厲:“你又想回去和我解除婚約,回去找那個心懷叵測的柴玉澤,是不是!”


    月華輕哼一聲:“許言川,我說過了我的事情與你無關,我一直都說要與你解除婚約,是你自己不願意,那現在得到的一切就都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月華也是氣急了,今天的許言川將無恥的境界發揮到了極點,竟然還敢出言汙蔑自己的父王,這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氣到極致難免糊塗,說出一些失去理智的話來。


    重活這數年來,月華無時無刻不小心謹慎謹小慎微像現在這樣失態還是頭一次。


    所以眼下,她注定要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


    “解除婚約?”許言川嘴角牽起一抹古怪地微笑:“你想都不要想!”


    月華莫名其妙地回過頭,正想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頸上忽然一痛,緊接著就失去了直覺。


    許言川將月華要倒下去的身子撈進懷裏,他手臂環住她的力氣加大,懷裏溫香軟玉,從見到月華起就陰鷙下來的麵龐終於綻放出了一抹燦爛的笑意。


    冷麵原本退到數丈外,看到這邊動靜之後才快步跑了過來,看清這邊的情景之後嚇出了一身冷汗:“主子……”


    “叫鐵麵清掃好明州的莊子。”許言川打斷他的話:“再去跟陛下告假,就說我最近重傷未愈,要到明州去調養一陣身子。”


    “可是永安郡主她……”


    “明王父子一向不喜我,她出門見我一定沒有告訴任何人。這陣子出城的人很多,隻要和守城官打好招呼,沒有人能找出她的下落。”他話落,很快又接著道:“找人去給母親傳話,就說我心情不好要出去走一走,不一定什麽時候回來。”


    冷麵沒想到主子看似魯莽的舉動之後竟然還能想出如此縝密的安排,細思之後發現整個計劃找不出任何破綻,連他都要懷疑主子是不是早有預謀的了。


    許言川沒有看到冷麵的表情,自顧自地將月華打橫抱起,在她額上烙下珍惜的一吻,他嘴角輕笑:“月華,從今以後,就隻有我們兩個人了。”


    他的神態溫柔,眼神灼熱,眼角眉梢裏是這麽多年來冷麵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的喜悅。冷麵看著這樣的主子,無奈地低歎一聲,應聲辦事去了。


    ……………………


    柳長清對付柳長華計劃的第一步是將柳長華辦下的惡事鬧得人盡皆知,而後再四處宣揚陛下鐵麵無私大義滅親的為國為民之心以吸引天下人對此事的注意力。這件事並不難辦,隻要收買幾個常駐街頭巷尾的混混無賴和長舌的婦人即可,所以很快,四皇子因殺妻棄子而被陛下判了死罪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京城的圈子畢竟不大,所以傳播消息的速度很快,此事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到了周邊的城池。


    柳長清對這樣的效果很滿意,但是有人歡喜有人愁,他在皇宮裏賞花品酒日子過的不亦樂乎,柳長華一派的人卻為此傷壞了腦筋。


    勇王柳玉便是其中之首。


    原以為此事隻要順其自然就可以事半功倍卻不想三皇子卻在此事之上橫插一手,委實叫人恨得牙癢癢。


    柳玉得到消息後咬碎了一口銀牙,苦思解決辦法無果之後又想起了上次為自己出謀劃策的小吏。


    小吏得了吩咐立刻趕到勇王府,卑躬屈膝地對著上首的柳玉躬身一拜:“呃,下官參加王爺……”


    “行了!”柳玉沒有閑工夫和他掰扯禮數,擺擺手就示意小吏起身:“錢平,京中關於四皇子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回王爺,已經聽說了。”錢平道:“現在放眼整個晉安,街頭巷尾無不對四皇子的事情議論紛紛啊。”


    柳玉聞言立刻問:“那你可有什麽主意?”


    “這個嘛……”錢平似乎思慮了片刻,“依下官看,此事還是應暫時以不變應萬變,靜觀其變。”


    “現在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出這樣的餿主意,照著你的法子等下去,四皇子已經被推上斷頭台了!”


    “王爺,暫且聽下官一言。”見柳玉神色焦急,錢平適時地勸慰道:“三皇子在背後作梗,此事昭然若揭,我們瞧得出來,陛下也必然瞧得出來。兄弟相殘是陛下的大忌,眼下,三皇子可是犯了陛下的忌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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