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一直珍藏在心的少年情誼被月華一朝打破,皇上心情沉重低落至極。


    月華完全能理解皇上的想法,一個整日與權謀為伍的君王,心裏一塊淨土如今也沒了,大抵沒有什麽比這樣的事情更令人絕望。


    “昔日愛人嫁了旁人皇上便作如此模樣,但皇上又可曾想過,您當日不顧我的想法,一紙聖旨便為我與許言川賜婚,是否會造成和您現在一樣的悲劇呢?”月華犀利地直視皇上:“愛的人不能在一起,不想愛的人卻被生生捆在一起,著實可笑。”


    皇上抬眸看了她一眼,已是心力交瘁,“你退下吧。”見月華還要說話,他無力地笑了笑:“丫頭,我正傷心著,你便放過我這一雙耳朵,成嗎?”


    他口氣難得不再居高臨下,月華決定暫時饒過他。要出口的話頓住,她咬了咬唇瓣說:“那我再說最後一句。”生怕皇上拒絕,月華連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個‘一’。


    皇上點了點頭。


    “皇上覺得因一介僧侶之言棄生女於邊境數年太過無情,現在看著輕函公主多有愧疚,但是月華想問您一句,若是他日輕函公主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您也要任她為所欲為以償當年虧欠嗎?”


    皇上沒有抬眼,渾厚的嗓音帶著幾許無奈:“那朕便許諾你,如若有一日,輕函行了惡事,朕必嚴懲不貸。”


    月華幹咳,“那今日分明是輕函公主挑釁於我,皇上又為何放縱其栽贓陷害,還喚了我來此處問罪呢?”


    “這個朕倒是真的悔了,”皇上說:“朕情願當時狠一狠心,也不至於被你坑了這麽一遭。”


    月華沒有再說話,一國之君君無戲言,她也不會懷疑皇上今日一番話隻為騙她一個小丫頭。既然得了許諾便是好事,見好就收的道理她還是曉得的。


    沒有行禮告退,月華一聲不吭地退出了殿門。


    她擔心,自己再多說一句話會被侍衛們拉出去砍死。


    傍晚的日光微淡,月華被和緩的光線附著在身上,心裏也暖洋洋的。


    今次一般,皇上大約會為當日賜下的婚約生出一二分悔意了吧?


    因著之前她在大殿中幾次和皇上嗆聲的動靜委實太大,月華覺著出宮路上的宮人們看著自己的神情都頗有幾分……敬畏?


    心裏苦笑了兩下,大約是自己這一世營造的名聲太好,實在難以讓人相信溫柔婉約的永安郡主竟成了眼前這般潑婦模樣。


    “月華!”


    隱約間好像聽到有人喚自己,月華冷不丁抬起頭,瞅見了不遠處這笑嗬嗬看著自己的勇王柳玉之女柳如煙。


    那些民間話本中常說,嫉妒人的女子大部分都得不到好下場,月華也曾經猜測,如柳如煙這般善於嫉妒人的惡女,不知道會得到什麽樣的悲慘結局。


    柳如煙,勇王柳玉女,出生時侍奉皇上帝師武玄去世,機緣巧合之下沒能依禮得到郡主頭銜和封號,因此嫉妒了出身與她相差無幾卻被封為永安郡主的月華十幾年。


    前世直到死,月華和柳如煙的處境都是敵對的。


    今生來時雖然沒有帶著記憶,但她卻一直對母妃和姑姑的教導銘記於心。潛意識裏也一直告誡自己要嚴於律己,方才活出了現如今的樣子。


    母親告訴她,女兒家應該多讀書,方能得一身詩書氣度。


    姑姑告訴她,要用心去對待每一個人,以真心換真心,敵人也能變成朋友。


    母親告訴她,要樂觀開朗,要為自己而活。


    姑姑告訴她,女子一生短暫,定要尋一個自己真心喜愛的男人。


    長輩們的諄諄教導仿佛還回蕩在耳邊,月華不斷地問自己,若是前世時,她也如現在這樣把母親和姑姑的話謹記,還會不會得到原來那樣的結局?


    柳如煙樂嗬嗬地靠近月華,走過來時嘟著嘴抱怨:“我都喊了你好一會兒了,你想什麽呢?”


    月華回神,眉眼迷茫地抬眼,也對她笑了一下:“我在想,現在這樣很好。”


    柳如煙愣了愣,神態裏幾許莫名,但還是配合地頷首,又酸酸的說:“你有出身好樣貌好才學好,現在還得了那麽好的一個夫婿,現在這樣當然好了。”


    月華眯眼打量她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湊過去低聲對柳如煙說:“我怎麽聞到了好大一股子酸味?”說著似模似樣地拿手扇了扇,“若是你喜歡,我便讓給你好了,左右不是什麽好東西。”


    柳如煙怒目:“許公子可是人,不是什麽東西!”


    月華聳肩,還回去一個白眼:“他本就不是什麽東西。”瞥見遠處明王府的馬車,她抬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柳如煙快步跟上她,“喂,我就不明白了,許公子對你情有獨鍾也就罷了,那三皇子怎麽也那麽喜歡你啊?……喂喂喂,你走慢點,我說……我說還有那個柴玉澤……還有那個阮航!”柳如煙氣呼呼地看著月華的身影上了馬車,噘著嘴冷哼了一聲,眼神卻委屈得很:“臭月華,你都這麽討厭了,我怎麽還是那麽喜歡你呀。”


    月華懂武,耳力極佳,這句話恰巧入了耳朵,上車的步子亂了一瞬,被嚇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嘴裏還喃喃了兩句:“你還是別喜歡我的好,找個男子不好嗎?”


    回府時正是晚膳時間,正廳裏一家人都在等她,就連才開始學走路的大寶都上了桌。


    月華最先看到大寶,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將小家夥抱到懷裏,眼睛亮晶晶地瞅著他:“叫一聲小姑姑聽聽。”


    大寶乖巧極了,聞言當真甜甜地叫了一聲小姑姑。


    月華笑眯眯地親了一口小家夥白白嫩嫩的小臉:“真乖。”


    成方冷哼一生,“我每天都有叫小姑姑,也沒見你親我的。”


    月華斜眼看他:“你小的時候我親你比大寶還多。”


    成方皺起眉:“原來小姑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占我的便宜了。”


    月華:“……”


    廳中眾人大樂,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月銘也扯了扯嘴角。


    明王指了指空位讓月華坐下,一麵問道:“太後的病情如何?”


    月華一手給自己盛了碗湯,一麵答:“不嚴重,我小的時候也得過和太後一樣的病,後來不是以枇杷蜜和藥膳佐之才好的?”


    明王一把手把女兒拉扯大,對月華得過的病記憶猶新,聞言點頭說:“的確是這樣。”


    月延看著月華說:“看來真是應了那句久病成自醫了,妹妹現在誰的病都敢治,連宮裏的禦醫都比不了。”


    月華聽出他話裏不懷好意,神色如常地反駁:“如果你也像我一樣,從小病著長到大,你也能成神醫。”


    月延一噎,想起妹妹這麽多年來受過的病痛心疼得不行,頓時不說話了。


    閔秀瞪他一眼:“用膳就用膳,怎麽就你話多。”


    月延哼哼了兩聲,也沒再回嘴。


    明王一心用膳,自初始那句話後邊沒再發聲,月銘和靈慧用膳習慣極好,膳時也極少說話,成方正吃著大寶的醋,也沒有說話。隻有小小的大寶懵懂不知事,露著一排不齊全的小白牙湊到月華麵前:“小姑姑,喜歡小姑姑……”他會說的話有限,不知道怎麽表達的時候隻得呆呆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臉。


    月華配合了親了他小臉一口,小家夥又指了指另一邊,理直氣壯道:“要親全!”


    一歲多的小東西奶聲奶氣地說這話,偏偏模樣卻正經得不得了,一桌子人都被他的表情逗笑,就連最為端莊的靈慧也忍不住樂了出來。


    閔秀指著大寶的鼻子不滿道:“平時怎麽沒見你這麽親你娘親,整天和個小尾巴一樣圍著你小姑姑轉,白瞎娘親那麽心疼你。”


    大寶思維裏的‘親’和大人話裏的‘親’有所不同,也聽不大懂閔秀的意思,隻是覺得自己的娘親也想自己親她,於是抬著小腦袋湊過去重重地在娘親臉上吧唧了一口,挪開時一大片口水落在上麵,閃閃亮亮的霎是樂人。


    閔秀無語了片刻,緊接著餐桌上又爆發出了更大的一陣笑聲。


    月華處在笑聲裏,看著和和樂樂的一家人,忽然想起了當日老和尚的那番話。


    她不禁捫心自問,為報前世之仇,用自己今生的幸福和家人的和樂去賭,到底值不值得?


    …………………………


    長公主府。


    許言川在外數日終於回了府,長公主得了消息立刻到了許言川的院子看了一眼。


    紅楓樹紅葉早已落盡,又長出了新的葉子,在夜色下看著和往年的並沒有什麽不同。昔日最是開朗的兒子現如今正神色冷清地坐在楓樹下,一壇清酒擺在石桌上,一張俊臉在月色下恍恍惚惚,偶爾看過去時竟然帶著些許決絕之色。


    歎了口氣,長公主抬步進了院子,揮手打下許言川手裏的酒壇,眉頭緊皺。


    從什麽時候開始,昔日鮮衣怒馬的少年竟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幾近於黑色的酒壇咕嚕咕嚕地在地上大了兩個滾,壇身竟然還完好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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