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己度人……許言川聽話地由己度人了一下,忽然發覺自己前世著實不是個好東西。


    殺父之仇,滅族之恨……得道高僧都忍不了的事情,月華一個尋常女子又如何能忍?


    默默地捂住臉,平日裏威風八麵的貴公子難得露出了無助的一麵,“那你說,我該怎麽做?”


    “前世種種,源頭都在於你和柳長華。”


    許言川點點頭,承認了:“沒錯。”


    老花匠看著他,沒有說話。


    許言川頓了一下,忽然問:“你是想我去殺了柳長華然後自裁?”


    老花匠沒應聲,說話點到即止才能壽數綿長,他這輩子泄露的天機已經太多,再多話,恐怕連命都沒了。


    許言川魔怔了一般仔細念叨著這句話,越想越有道理,他是萬惡之源,柳長華是幕後之人,他們兩個都是凶手,誰都跑不了。


    隻要他們死了,月華就能原諒他了吧?


    恍然大悟般轉身,許言川淩空一躍,竟直接用輕功飛出了明王府。


    老花匠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搖了搖頭,抬眸看向西苑的方向:“若是許言川如此這般,不知那女娃會不會動容一二?”


    老花匠與許言川的一番長談沒多久就傳進了月華的耳中。


    若是別的地方月華或許會晚一些知道,但是那二人大明其白地坐在明王府——自己的地盤裏談話,她實在是想不知道都難。


    鈴鐺聽完暗衛稟告,難解地皺了皺鼻子。


    月華揮揮手打發暗衛下去,轉過頭就看見小鈴鐺疑惑的俏臉,不由笑了笑,對於純真的東西和人,她總會產生發自內心的喜愛。“怎麽了?”


    “許公子……”她似乎斟酌了一下:“好像瘋子一樣。”


    是啊,哪個正常人會因為別人一句話就去殺人的?


    月華垂下眸,“他本來就是個瘋子。”


    在拘謹的古人中,他敢縱馬行街,在禮數森嚴的朝堂裏,敢對皇帝呼來喝去,他不是君王,卻比君王更高傲。


    “派人去盯緊許言川,看看他的動作。”


    暗衛應了聲,又忽然問道:“主子,若是許言川並沒有行動,我們該如何?”


    “靜觀其變。”


    “……是。”暗衛抬頭看了月華一眼,見後者沒有其他吩咐,躬身便要退下。


    “等等!”


    暗衛的步子停住,回身問:“主子可還有其他吩咐?”


    “若是許言川真的去刺殺柳長華,記得攔下他。”月華緩緩抬頭,原本複雜的眸光忽然平靜下來,她淡淡移眸,“我蘇月華的仇,不需要他許言川動手。等到時機成熟,他和柳長華一個都逃不了。”


    暗衛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出身發問:“屬下不明白,若是讓許言川與柳長華自相殘殺,豈不是更有利於我們?”


    月華看向他:“你是在質疑我的決定?”


    “屬下不敢。”雖然嘴上說著不敢,眼神卻分明帶著不鬱。


    月華眼神何等毒辣,自然發現了他的不滿,卻沒有生氣,反而溫和地問他:“我收容你時,曾經對你說過什麽,你還記得嗎?”


    這暗衛名喚徐福,是前年恩科榮登皇榜的武狀元。隻可惜他雖然武藝高強,出身卻很低微,原本科舉頭名前途一片光明,卻因為得罪權貴而被陷害貪汙受賄舉家受累,白瞎了一身絕世武功。


    月華前世時曾經遇見過此人,不過彼時卻已然是一具屍首。她記全前塵往事之後自然也記起了他,所幸時間正好,便求月銘找人救下了他。


    救命之恩大於天,徐福感恩月華恩情,所以自願為其所用。


    “從不敢忘。”徐福道:“主子當日曾經說過,許言川與主子有血海深仇,主子定要以血還血,以報當年血債。”說到這裏,徐福躬下身子:“主子救我性命,恩同再造,徐福一直銘記於心,永誌不忘。”


    “我不需要你銘記在心,我隻需要你為我做事。”月華挪開眼,“許言川雖對我不仁,我卻不能對他不義。他無情無義冷血狠毒,我不能也是如此,否則同他又有什麽分別?”


    徐福愣了愣,忽然低頭:“主子教訓的是。”


    全家遭權貴陷害,他恨之入骨,一心想要報仇洗雪,卻忘了仁義二字怎麽寫。活了三十多年卻不如一個小姑娘深明大義,徐福慚愧的紅了俊臉。


    又勸慰了兩句,徐福識趣地退了下去,房內又恢複了平靜。


    鈴鐺安靜地看了月華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姐,許公子若是真的去殺四皇子,那您會原諒他嗎?”


    月華搖了搖頭,肯定道:“不會。”


    鈴鐺又問:“那,如果許公子連自己也要殺呢?”


    月華抬眸,視線與鈴鐺相對,又是搖頭:“我與他的仇,非一人一命之仇,而是血海之仇,原不原諒早已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鈴鐺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其實心裏還是不大明白。


    “這些事情,你不用明白。”月華笑眯眯地拍了拍身邊的地方:“來,陪我說說話吧。”


    小鈴鐺沒想那麽多,也不太懂主仆之別,這陣子她也常常和小姐坐在一起說話的,所以很痛快地應了一聲,駕輕就熟地跑到外室去拿了幾盤點心,又倒了兩杯茶,這才坐了下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月華問:“小姐,今天講什麽故事啊?”


    鈴鐺覺得小姐可厲害了,前些天小姐講了一個武狀元落難的故事,沒多久居然真的有這麽個人出現。後來小姐又陸續招攬了一些屬下,個個都是小姐故事裏麵的人。


    “今天,我們講……”月華拈起花瓶裏的一支海棠在鼻尖輕嗅:“我們講一個傻女人的故事。”


    “傻女人?”


    “是啊。”月華道:“就是傻女人。”


    “她家境優渥,自小嬌生慣養,家人們都異常寵愛,原本該是一生安康和樂,隻可惜,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鈴鐺老老實實地聽著,乖順地注視著月華。


    “那個男子很英俊,少年成名,譽滿天下。女子對他癡迷得不行,恨不得日日陪在身邊。”說到這裏,月華苦笑了一下:“男女門當戶對,若是兩情相悅,也未嚐不是大好姻緣,隻是男子嫌棄女子粗鄙,十分厭惡女子靠近。女子並非看不出他的不喜,隻是初次喜歡一個人,並不懂得怎麽去相處,隻能處處巴結討好。”


    “那個女子長的美嗎?”鈴鐺好奇地問。


    “美。”月華說:“很美,她是京城第一美人,京中閨秀美貌無出其右,即便她恬不知恥地追求一個男子引得人人嘲笑挖苦,但是卻沒有人能否認她的美貌。”


    鈴鐺又問:“那一定有很多人喜歡她嘍?”


    月華想起前世的阮航與柴玉澤,淡淡地點了點頭。


    “那這個女子真的好傻哦。”小鈴鐺噘著嘴:“明明生的很美啊,也有很多人喜歡她,何必追著一個不喜歡她的人呢?“


    月華秋水一樣的眸子幾不可察地眨了眨,配合地點頭:“是啊,何必呢。”


    鈴鐺在心裏可惜了一會兒,吃過幾塊點心之後終於壓下了心裏的糾結,這才看向月華問:“小姐,那後來呢?”


    “後來……”月華似乎想了想,“權位之爭裏,一個喜歡女子的高官使計將女子家中拉倒自己的陣營裏,正與女子喜歡的男子針鋒相對。男子聰明絕頂,女子對她青睞有加,從來不理會朝堂中事,甚至有時候還會把家中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告知男子。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喜歡她的高官已經倒台,女子家中因為結黨營私而被皇帝下令舉家抄斬,就連六七歲的孩子也不放過。”


    “啊?”老大眼睛圓溜溜地睜大:“那個男子怎麽能這樣?!”


    月華問她:“你覺得,那個男子有錯嗎?”


    “如果他沒有利用那個女子,那他就沒有錯,可是他有啊,他利用女子知道了對方的秘密,沒準就是因為這個,那個喜歡女子的高官才會輸,所以沒準女子就是因為對男子毫無保留所以才會死啊,那個男子當然有錯!”


    月華斂下眸子,“我也是這麽想的。”


    鈴鐺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問道:“小姐,接下來呢?”


    “接下來?”月華動了動眸子,放下一直拈在手中的花枝,“其實啊,那個女子沒有死,她被一個高僧救下來,幾經磨難終於有機會報複男子的薄情和狠毒,可是這個時候,那個男子忽然發現他喜歡上了那個女子。”


    鈴鐺的鼻子皺了皺,“怎麽有一種好花被狗啃的感覺……”


    月華被她的比喻逗得一樂。


    鈴鐺又咬著點心追問:“然後呢然後呢?”


    “後來……女子利用了男子對自己的感情,一點一點挖出男子家族的秘密,然後聯合反對男子的朝臣,一舉將男子全家送入大牢,男子舉族覆滅,一如女子當年。”


    鈴鐺聞言咬著桂花糕的腮幫子一停,忽然沉默了下來。


    月華看著她問:“你覺得,女子這樣做有錯嗎?”


    “鈴鐺不知道。”鈴鐺咬了口嘴裏的甜甜桂花糕,發現好像沒有最開始那麽好吃了。“女子其實沒有錯……可是,可是她這樣子,和那個男的好像也沒什麽差別哦……小姐,其實那個男的是罪有應得的,可是鈴鐺覺得,或許女子有更好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男子是有錯,可是他的家人沒有錯啊,女子可以報仇,可是不應該連累男子的家人。”


    月華垂了垂眸,沒有說話。


    鈴鐺還在長籲短歎,一麵覺得女子報複理所應當,一麵又覺得其家人無辜。


    因為鈴鐺的一番話,月華連續沉默了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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