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的水泥,再不是石岩那樣的坑坑包包,我趴在上邊兒,就如同睡上了溫床。地水之間的溫度差,此刻尤為明顯,我甚至感覺到,這平整的水泥,正在往上冒熱氣。不管這些水泥是誰修的,又是為何出現,老子都他娘想感謝它的八輩祖宗。


    這還是出發幾天以來,第一次碰上人工建築。其安穩之感,不言而喻。


    水泥島大概有個兩米寬,上邊兒黴黑的一片,覆蓋著一層說不明的玩意兒,那有些像苔蘚,也像黴菌,但都不是。手摸上去,有濕溜溜的觸感傳來。而這條長龍一樣的水泥島,像是趕工而製,修築得比我想象中要簡陋,僅是水泥體上,插起鐵條,圍成欄形完事。


    接著,我接應著水下的他們,將昏沉的鄧鴻超,運了上來。鄧鴻超確實出了狀況,他額頭撞了個口子,口子未結痂,此時血水混合,惹人心驚。並且口鼻不停湧著水,似乎而在撞拐中,嗆了幾口水。他上來之後,咳嗽幾下,就不省人事了。三個人在光束晃閃中,為他進行著急救。若是這小子有個三長兩短,黃班長最後的心願恐怕都不能了結。


    說到黃班長,我們並還未放棄。剛才那個分叉的水道,誰知道之後有沒有合流呢?很有可能,極有可能,黃班長也被湧流的水,衝下了瀑布,落進了這道感覺無邊無際的暗水湖泊中。


    這片暗水,的確是可以稱作為“地下湖泊”。光束在水滿掃探,根本就射不到任何事物。除了無盡的水,就還有腳下的水泥長島,是水之外的東西。其虛無縹緲之感,恐怕勝過外太空。那,水泥島又是從哪兒修出來的呢?


    我們四個人就處在水泥島的盡頭,而光束打向前方,則是長延的一片,狹長的水泥道,不知道要通向何處。水聲隆隆中,光束之外就是徹底的黑,我否決掉了之前“越南水庫”的猜想,因為這種程度的黑,是地底之下所獨有的。


    王軍英和旗娃在為鄧鴻超救水,而我,則撐著水泥島上的鏽鐵護欄,晃悠著手電筒,以此當作信號。如果黃班長也在這片無盡的水域之中,那麽手電筒的光束,絕對可以讓他發現。哪怕是一點兒星光,在這黑暗裏也是明燈亮塔。


    不過,要是黑暗裏有其他人,這無疑也是暴露的目標。


    又是壓又是錘,王軍英和旗娃,終於將鄧鴻超肺裏的水逼了出來。但是,水看起來嗆得不多,隻是咳嗽得厲害。我估計不是被水嗆暈的,而是被撞暈的。王軍英檢查了它的眼白,試探了它的鼻息,確定沒有生命危險後,這才放下了心。


    “把急救包找出來!”王軍英對旗娃吼著。


    旗娃打著哆嗦,翻出了打濕水的急救包,然後為鄧鴻超進行著消毒包紮。


    徹黑的環境裏,響耳的水聲中,哪裏有半點兒黃班長的影子,我索性也脫下背囊,坐了下來。如果黃班長真的在,手電筒無論怎麽擱,他都能發現。其實一番衝撞後,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傷出現,隻是鄧鴻超的最嚴重,我們便就選擇性的忽略了。


    身上有淤痛,腦袋有掛擦,腿骨撞了石,手肘開了花。不過,人受點兒小傷倒沒什麽,要命的是,咱們身上的武器,幾乎都給掛了彩。衝鋒槍是斜掛在肩、和背囊擠在一塊兒的,長條形的身子暴露在外,自然不可避免的會受到衝撞。


    我那支,以及旗娃那支,槍管都給折了彎。槍管是整個槍械係統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部位。稍有彎折,一支槍基本就廢了。不說打不準,更有可能會炸膛。而我倆手中的衝鋒槍,槍管已經沒有辦法補救。不過,我和王軍英的手槍,都還是完好的。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大難後的慰藉,如果幾個兵身上連把槍都沒有,還談何為兵呢?不過,隊伍裏就剩兩把“小水槍”,要是再碰上什麽敵人,咱們全都得歇菜。


    “操他媽了!”旗娃將槍管折掉的衝鋒槍,扔到了地上。這小子的眼圈沒剛才那樣紅,不知道他是被撞疼了,還是為了黃班長而泣。


    王軍英為鄧鴻超包紮了好,歎了口氣。他打開鄧鴻超腰間的槍套,取出裏麵的五四手槍。不過那手槍還好,沒見到損壞,隻是不知道彈藥還剩多少。


    表麵上看,隊伍四個人都還糾纏在水浪的餘驚之中,未能平息。但實際上,悄然升起的好奇心,已經出現在了每個人的心頭。好奇點無外乎兩個:這些水泥是誰修的?又為什麽要在這裏修水泥?


    跟上岸前一樣,我心裏有個答案,但還不敢確定。因為水泥島上,看不見任何跡象,找不到任何信息。


    現在每個人全身都打濕了水,包裹全身的寒冷,並沒下降多少。因為打濕的衣物,不會為你抵禦寒冷,隻會繼續侵蝕身體的熱量。當務之急,是讓身子暖和起來。落水瀑布的水霧,並沒有漂到水泥島上來,這上邊兒的溫度,不至於太低。我們給鄧鴻超脫下了衣物,也給自己脫掉了衣物,然後擰衣甩身,逃離水纏。


    別看旗娃來自北方,身子也還壯,但是泡在水裏的寒冷,他應該沒有體會過。衣服脫掉,它冷得哇哇叫,直接抓出手電筒,往水泥道前邊兒挪了挪。


    這小子,穿著個褲衩,在古怪的環境裏,在濕滑的水泥島上,打起了武術套路,也做起了俯臥撐。想在這樣的環境裏,等到衣物全全晾幹已是不可能,擰幹大量的水後,我就迫不及待的穿回了衣服。


    在這樣哆嗦下去,我也得靠做俯臥撐來保持熱量了。衣服雖然未幹透,但擰走大量水分後,比之前幹爽了不少。


    接著,我們簡單清理了一下濕水的背囊。背囊裏的重要物品,像什麽地圖、信號槍彈,都是包著防水膠袋的,不至於浸濕。鐵皮罐頭,也還沒怎麽受影響。不過,黃班長的背囊,似乎被鄧鴻超給拿脫手了。


    理著理著,打著五步拳的旗娃,忽然光著個褲衩走了回來。


    他蹲下身,拿著個鐵皮塊子,湊到我跟前,大吼道:“建國哥,那鐵欄杆上,有塊鐵片子,我給掰了下來……”


    “上邊兒有外國字,你瞅瞅,能不能找出啥門道來?”他將手中的鐵片遞給了我。


    鐵片子呈著一個長方形,大小就跟現在的a4紙張差不多。我楞了一秒,然後接過了鐵片。光束射去,發現鐵片上四周也是鏽跡斑斑,就還剩中間的部分,殘留有那麽一點兒彩油。彩油泛著暗黃色,裏邊兒好像印著有一排排黑色的字跡。


    嘿,有字,有字就能找到信息了。


    我眨了眨眼,正了正身,然後伸手撫走鐵片兒上麵的鏽斑以及水液。一抹之下,鐵皮上的字跡清晰不少。白慘的手電光下,那黃油裏,果真印著幾排依稀可辨的黑字。字不是中國字,是蛆蟲一樣的外國字。


    一眼看下去,心中就有了答案。那一刻,我腦袋裏響起了“普黎維特”,也不知覺的念了一聲“達瓦裏希”。因為,那上邊兒的黑字,是蘇聯字母,是俄文。我曾向大家說過,以前學校教過兩天蘇聯話,我雖然看不懂那些字母的意思,但是我能認出,這些字是蘇聯字母。不會假。


    一排蘇聯字順過去,還印有一個模糊可辨的褐紅色感歎號。感歎號不僅印在鐵皮,也還打進了我的心裏——方才思索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王軍英別過鄧鴻超,也歪頭看了過來。


    越南的地盤,蘇聯的字母,這種組合,我怎麽可能猜不到答案!驚愕的腦回路飛速運轉,我一下就明白了現在的處境。


    我們沒有被水浪衝出來,沒有逃脫地底下的無盡黑暗,這裏也不是什麽越南人的水庫。歪打正著,無心插柳,咱們現在碰見的,恐怕就是那些蘇聯人的地底工程!我們借著地下的空腔,借著暗暗漲潮的地下水,搭了一道“順風車”。


    楞盯著光束下的鐵鏽板子,我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相信。


    旗娃也許看到我的臉上起了變化,他又吼著問我:“這寫的啥?”


    “蘇聯字!”我左右轉著腦袋,對他倆吼答,“我們這是到地方了!”


    “蘇聯字?”旗娃睜大雙眼,向我確認道。此時此刻,他已經忘記了寒冷。


    王軍英伸手拿過了鐵皮板子,默默看著,沒有說話。


    “不可能吧!”旗娃繞過我身前,走向王軍英那處。


    我愣看著他,沒有回答。


    那個關於此行目的的故事,那樁幾十年前的離奇事件,在“達瓦裏希”的默念聲響中,在隆隆作響的水聲中,忽而全全湧出了腦海。事實上,在經曆了那麽多磨難之後,我對這場任務的終點,對咱們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抱任何信心了。


    就像在天坑裏說的那樣,任務不任務,軍功不軍功,雖然表麵上不說,但實際上已經沒人關心。咱們的首要任務,是活下性命。我怎能想到,它會在這種情況裏意外的出現。堅硬的水泥,發鏽的鐵欄,讓幻想中的那個故事,開始具象起來。


    很驚喜,也很失望。驚喜那個離奇事件的事發點,就在腳下,咱們經曆的那麽多磨難,沒有白費。失望我們還困於地底,無處可逃,遙遙無望。這下子,整件事情又扭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總的來說,意料之外的突如其來,讓我頓生矛盾之感:我想去解開那個琢磨已久的謎團,但同時,我更想逃出這裏,重回光天化日。


    “排長,你也認得了蘇聯字嗎?”旗娃還在追問著王軍英。


    王軍英在光束下搖了搖頭。


    “那……”我剛想說句什麽,卻見餘光裏傳來異樣,一下子打斷了我的話。我和王軍英,是靠著水泥道上的鐵欄而坐的,我的右側,就是那水泥道伸延進黑暗裏的方向。異樣,也就是從那裏傳來。


    轉頭一看,那光束之外的徹底黑暗中,竟然亮起了兩大坨鮮紅的幽詭光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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