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已說,隊伍休憩的營地,是在水道旁的一處凸岩上。之所以選擇這裏,一為防潮氣,二為預防河道暗漲的情況。凸岩大概高於河道五六米的樣子,就像是地下河水裏的一座“島”。按理說,我手裏的光束往後射去,回饋而來的,應該是虛無的黑暗。因為河水不過半膝深,咱們是高高在上。


    可是,光束裏的情況卻是,水汪一片,淡光反射。


    之前那淨水細流的河道,並沒有在黑暗中盡著本分,持續靜流。它們不知道哪個時候,已經將水麵抬高了四五米,差不多就要與凸岩的高度平齊了!


    暗潮悄漲,防不勝防。


    眼前的水光,悄然填進黑暗中的地下河水,讓我驚措不已。站起身,我撐著岩頂上倒掛下來的石筍團,將手電筒再次射了回去。


    的的確確,一分不假。水流確實是猛漲了起來,看起來,還比之前湍急了些。它們唱著更加歡快的歌謠,在黑暗裏速速湧流,一路向前。再將手電筒的光束左掃右掃,果不其然,闖進黑暗裏的光圈,照耀到的盡是上漫的厚水!


    整片河道,貌不如前,有如汪()洋大海,不見邊際。其不知從何來,也不知流至哪去,若不是變大的水流聲驚擾到我,這悄然漲來的地下水,就要淹上屁股了!


    我猛嘬一口煙,然後將煙頭丟進上漫的水中。


    “起來,都起來!”我奮力吼著。


    正在睡夢中的他們,立即被我的吼話所驚醒。他們睜眼見此狀,個個也都困意消散,手足無措。


    “東西都收好!”黃班長最先反應過來。他脫下雨衣,慌忙的折疊著。


    就這一會兒工夫,暗湧而來的水,又往上漲了個三五公分。凸岩的最頂麵,已經被淹沒了一些。驚醒的幾人,用軍營裏吹號集結的速度,完成了裝備的穿戴。而這個時候,地下河道裏水聲隆動,激流湧進,像是上遊的水庫卸了閘門,哪還是睡前那潺潺細流的河道!


    太快了,太快了,這他娘太快了!得虧我們還提前料到了這一點,但誰他娘能想到,這裏頭漲水的速度,有那麽快?


    水浪拍打中,漫上來的水麵,很快蓋過了凸岩,流過我們的腳踝。冰涼刺骨的地下水,也穿透了鞋麵,滲入了鞋襪,陣陣涼意,不停從腳下邊兒冒上來。


    當然,作為幾個技能優秀的偵察兵,遇到這種事情,還不至於驚惶到手足無措。我們第一時間肯定想的是解決辦法。俗話都說覆水難收,這河水已經漲起來了,並且還有繼續上漲的趨勢,想讓它退回去,已然不可能。


    旗娃將背囊在肩上抖了抖,然後抹了一把睡眼惺忪的眼睛,吼道:“咱要不去那裏邊兒躲著!”


    他用手指的方向,正是剛才我發現“小白龍”的水潭凹洞。如今地下河水麵漫過了凸岩,漫過的水,就如瀑布那樣,由多個方向往那凹洞裏滲填涼水。瞧那嘩啦啦的流量,估計再過不了幾陣,那個凹洞,也不能幸免。它會被急流填滿,與水量巨大的地下河,混為一體。


    我想起了剛才的“龍影”,立即否決了這個想法。當然,這也不是主要原因。水淹而來,怎麽可以往低凹的地形逃去?當務之急,是要尋找到一處高瞰的地形,以躲避襲來的地下洪水。


    黃班長彎下腰,舀了一掌水。然後以掌撲麵,以醒神魄。


    “手電筒都找出來,找地方!”他說著分了一支手電筒給王軍英,“往高處找!”


    黃班長的想法,與我一樣。水往低處流,咱們隻能往高處走。五束手電光,開始刺進龐巨的黑暗,紛紛射向咱們的頭頂。但是,想必各位也明了咱們目前的處境,前文我已多次強調,隊伍當時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如隧道般的地下河道。


    隧道之所以叫隧道,就是說它蓋著頂,不是敞蓋露天的。


    禍不單行,凸岩這片區域的頂部,岩頂陡然下降,最頂端離四個人的頭頂,不過四五六米的樣子。所以光束探上,我們看到的,不過是全然封閉的岩頂,已經近在眼前的石筍群。這地方,從誕生之初,便設定好了“最高上限”,哪裏有什麽高處可以攀!


    要找到高處,恐怕隻有運來一輛坦克炮,豎對向那岩頂轟上三天兩夜,才能為我們轟出一個洞子逃脫!


    再看凸岩右側那個開著水潭的凹洞,如我所想那般,由腳下流過的水,迅速在其填增。那汪潭水,匯合起新來的流水,正在不斷增大麵積。那讓人搞不清是潭水本身在變大,還是外水添加了新生力量。


    隆隆的水聲,此次已蓋過一切聲音。水麵不斷上漲,流速不斷加急。而經由我們腳下、滲進凹洞裏的水,已經不是“滲”可以形容了。水麵不斷猛漲,越過了凸岩一定高度,便就是如浪一般往裏掀打、衝撞。水浪這時像注入了生命力,有了能動性,直到將那凹洞全全填滿,才肯停下勢頭。


    這可不是好事情。


    急打而來的水浪,雖然不過淹至腳踝小腿。但水平麵,此時已經大大超越了凸岩的高度,包圍著凹洞的水平麵,如同找到了一個泄洪口,撲嘯著朝那水量不足的凹洞裏流去。


    而站著的我們,自然是要先“過濾”這道持續浪頭帶來的力量。若不是咱們抱緊了倒掛下來的大坨石筍,恐怕早就被衝進凹洞裏了。這種高度衝落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那下邊兒林生著石坨石尖,一不注意,就是個開膛破肚,頭破血流。


    急泄而來的水浪,在凹洞裏的石岩上,歡快的衝撞、拍打,展露著自然之力,綻放出生命之花。估計要不了二十秒,它們就能完完整整填補進這個凹洞,並與其一道,形成一片地底下的汪()洋大海。


    而我們,隻能緊緊抱著石筍,以抵抗不斷上湧的水、不斷增大的浪頭力量。


    稍不注意,雙手一旦脫岩,就會被這道瘋牛一般的的河水,卷走掀翻,並衝進那片虛無未知的黑暗裏。


    這個時候,幾個人哪怕膽子再大,爺都被這奇巨的景象,震懾得頭腦空白。眾人隻顧抓著穩物不放,那還有什麽心思去考慮辦法!這也是我頭一次覺得,世間萬物賴以生存的水,是那麽可怕,那麽恐怖。


    幾個小時前,老子還為著它,上刀山下火海呢!


    物極必反,該就是這個道理。


    “吳建國!”黃班長這時候在震耳的水聲中,竭力咆哮著我的名字,“吳建國!”


    他就在我身旁一兩米外,這種程度的吼叫,我自然一下就聽到了。不停衝湧的水浪,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將那個凹洞填滿。凹洞水滿,與這道急流連成了一體,我這才發現,冰涼的水平麵,已經蔓延至膝蓋了。


    “啥!”我盯著腳下不斷上湧的水浪,急得臉白眼圓,口鼻齊喘。


    “拿捆繩子出來!”黃班長伸出手,替旁邊的鄧鴻超穩著身體,“快,繩子!”


    繩子?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身旁的王軍英就一手抓緊了我的肩膀,他也吼道:“動作趕快!”


    然後,他讓旗娃也替我穩著身子,讓我能騰出雙手,取下背囊。


    “抓牢了啊!鬆不得!”我叮囑了他們一句。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是鬆了掉,我整個人,立即得被這些急水卷走。一旦卷走,那就是大羅神仙也撿不回來。


    我將身子逆斜著水流的方向,緊貼到緊抱的石筍之上,然後在兩個人的拉扶中,慢慢放回了雙手。在王軍英的配合下,我慢慢將背囊的一邊,斜下了一肩。這其實是個非常心驚膽戰的過程,生死都不在自己手裏,要是他倆的手誰抽了筋,誰丟了勁,我就要一滑而倒,摔進急水裏去。


    最終,我還是準確又快速的完成了這個任務。


    “捆上!”黃班長急促的吼著,“每個人都捆上!”


    這一下,我才了明了他的意思。黃班長的意思是,如今急水衝身,誰都有可能被水給衝走。這樣的環境裏,被水衝走,無疑是宣判死刑。幾個人全捆在一起,便能一定程度上解決這個問題。


    至少,即便是衝走,也不會把咱們衝散。人員集中,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一根繩子纏上一隊人,可不是什麽快事。領會黃班長的意思後,我抖開了卷成一團的繩索,迅速將繩頭遞甩給了旗娃。五人要連係於一繩,必須挨著順序捆過來。


    然後,我伸出手,替他穩住了身體。


    “動作快!”我吼著。


    水平麵還在不斷上升,再過一會兒,估計就要漫過屁股了。


    旗娃戰戰兢兢的放開了環抱石筍的手,側身頂向石麵,然後找準繩頭,穿過兩腋,在胸膛上繞了幾圈。幾圈繞過,他用微抖的雙手,捏著繩頭,在繩體上穿好了一個結。


    旗娃扯了扯,確認牢靠後,就竭力吼著:“好了,我這兒好了!”


    照著順序,第二個是我。時間不多,我抓過長長的繩索,穿過腋下,簡單的在胸前繞了一個結,然後將繩索遞給了王軍英。


    水聲隆隆,時間緊迫。


    最後,在不斷上漲的水平麵中,黃班長捆好了最好一個結。這一下,五個人牢牢的係於一體。但同時,上湧的水,已經快接近胸膛。


    “把水壺裏的水都倒掉!”黃班長說。然後,他抓起水壺,用牙齒咬著壺蓋,將其咬擰開。


    每個人都照做了。咕嚕咕嚕倒下的水,取自地下河,也還於地下河。它們逃脫了水壺容器,回歸了母河,歡快的朝黑暗裏衝去。咬擰回壺蓋,空掉的水壺,在沒至胸膛的水平麵上,漂浮了起來。


    我想把繩子固定在石筍上麵,但轉念一想,如果把繩子卡進石筍,雖然能保一時平安,但卻是在自斷後路。


    “要不要把繩子捆在這尖石頭上!”旗娃這時也冒出了同樣的想法,“這水勁兒太幾把大了!”


    “別去捆!”王軍英立即否決道,“手抱好!聽指揮!”


    如果說,待會兒水平麵一路淹沒至頭頂,那咱們將繩索捆在石頭上,無異於是自殺行徑。因為照這個情況來看,水平麵淹沒口鼻的可能性,十有八九。繩子卡進去容易,但在急流的衝擊下想要取回來,就沒那麽輕巧了。


    實際上,湍急如車的水流,也沒條件讓我們這樣去做。


    “都抱緊了!”黃班長晃著手電筒,吼了一句。


    這時候我們能做什麽呢?


    什麽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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