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兒走。”黃班長手裏的光束一拐,繞過了擋在隊伍麵前的一根巨大石柱。


    石柱生得奇異,泛發著與與眾不同的淡黃色。就像硫磺坨子那樣的顏色,還閃著潤光。那上邊兒條紋豎起,分割有序,像楊桃那樣生出了片片飛岩,精致別於他石。或者說,那是潛藏在地底之下的手工藝術品。


    石柱之下,也還堆著幾坨淡黃色的潤光圓砣。那像是雨水潤過的泥,也像是硫磺坨子。但我沒問到硫磺的刺鼻氣味。


    “當心點兒,這裏坎大。”黃班長撐著石柱下的亂石,一下越過了麵前的凹坎。


    從之前那岩道的後半段開始,石岩就開始多了起來。如今這洞廳裏,處處都是橫生斜歪的怪岩,走起來累不說,更還無法窺全洞廳的全貌。兩束手電光,在這極黑的環境裏,隻如黑紙裏的小白點兒,黑暗是大多數,亮光是一小撮。更別說還有岩影兒遮擋。


    這種幽暗的環境裏,別說是藏個蛇人,就算藏兩個排的士兵,都他娘綽綽有餘。


    當時的實際情況是,大家一路過來汗流浹背,哪還半點兒精力再去掛記那個鬼鬼祟祟的似人生物。幾個人索性把衝鋒槍的保險打了開,懶得再去找尋。那家夥隻要敢露麵,我們就敢開槍。當然,另一個原因是,隊伍一路沿道,深入了地底下那麽多距離,在這種永不見天日的地方,別說是蛇人,生出什麽怪物來都不奇怪。


    岩穴環境本身,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那種屬於幽閉空間的感官情緒,我很難描述出來。也許是恐懼,也許是煩悶,總之就是忐忑不安,心不舒暢。是啊,這裏也是地球的土地,但,它一點兒都不屬於人類。除了岩石還是岩石,不長草不生樹,留在了這兒,誰也活不成。


    但好處是,這裏生態不如天坑裏好,一路過來,除了些蟲類之外,還沒看到什麽古怪的生物。


    黃班長每過一個彎,便要在就近的岩石上留一個標記。實際上,一路走到這兒,我們也岔了許多條道。石岩裏的空間可不是什麽康莊大道,不會一路通到底。其間多生的岩洞,便是地底石穴的“十字路口”。


    稍不留意,就會在這些錯綜複雜的岩道裏迷路。迷了路,結果可想而知。


    心細的黃班長,當然考慮到了這一點。還是那句話,誰知道這些石岩世界,能不能送咱們逃離困境呢?如果不能,隊伍也隻有原路折回,別無它法。嗬,即便是幾十年後的今天,我寫至這裏,也能回憶起當年在黑暗石穴裏的忐忑不安——沒人想走回頭路,誰也不想回到天坑。路可以陡,人可以累,但出路,最好也要來。


    聽著之前所說的水聲,隊伍一路靠了過去。


    果然,步子靠過,水聲越發響耳,黃班長拿著的光束裏,也出現了漬漬水光。幽閉悶靜的石穴裏,也撲來一陣刺骨寒意。我渴望已久的水源,竟然會在地底下出現!


    之前四個人借著王軍英的水壺,稍微補充了點兒水分。但那顯然不夠。聽聞水聲,眾人自然是喜出望外。越靠越近,如雨一般的水滴,忽然從黑暗裏滴進了我的後頸。水滴擠走了汗液,疲累的身軀,瞬間沁涼透爽。


    還未來得及驚呼,麵前那黃班長,就探到了更為喜詫的玩意兒。


    一片幽幽的地下水,嘩啦啦的在隊伍麵前、在黑暗中,歡快流淌。


    我記不起是誰帶起頭,將腦袋埋進那流淌的水河中。長久的石裏穿行,一整天的辛勞疲憊,都在歡快的水聲中,在柔滑的水浪中,這一刻裏,規整為零。浸爽如水,這片水流,是對五個人的最好饋贈!


    沒人再去顧及頭頂滴下的“吝嗇”水滴,也沒人顧及這地底之下流淌的水源是否潔淨,五個人卸下了裝具,爬跪在水岸邊,偏側腦袋,將腦袋半沒入水中,口鼻逆向水流,張嘴痛飲,巴不得將這一片暗水,全全收入肚中!


    我清晰的記著,當時那興奮的旗娃,覺著這還不夠過癮,竟一腳踏入了那半膝深的水流,歡快的舞起了水。黃班長讓他回來,我則訓斥他道:“要他娘遊水,滾下邊兒去,別在上頭一攪,全是你這小子的汗臭味兒!”


    水流一路向下,期間也有階梯狀的岩石在水間頂出,形成幾道小坎似的瀑布。旗娃便踩著半膝深的水,坐到那瀑布上戲水作樂。


    一頓暢飲,渴意的緩解速度,甚至還趕不上清水入肚的速度。幾人喝了個滿滿脹脹的水肚,滿意的拭唇離岸,嗝聲連連。謹慎的黃班長為了安全,將那黑暗中戲水的旗娃,叫了回來。下了“餐桌”,還得“打包”。眾人擰開水壺,將空懸已久的水壺,灌了個滿滿當當。


    看看手表,現在已是深夜。


    雖然在這永不見天日的環境中,時間,已經沒什麽概念可說。但別忘了,從今天下午突然遭遇越軍士兵到現在,走了黴運的我們,就沒好好歇停過。哪怕是以前跑過的急行軍,也不如現在疲憊。


    現在的疲憊,是雙重的,心理和生理都有。


    我們該休息了。


    簡單察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發現這條地下流水外,是一個相當寬闊的廳道。方才那橫亂的岩石,一路過渡,漸漸變緩,腳下的石麵,雖然還是石包湧現,凹凸不平,但比起剛才,已經算是“柏油馬路”了。


    就說這條地下流水,光束探照中,上不著源頭,下不看邊際,河道寬闊而冗長,不知道在地底下開頂出了幾公裏。說得形象點兒,那就像是一個地底大隧道,就算三四輛解放卡車前來並行,都還有寬餘空間。


    不太寬闊的地下流水,就在這闊大如隧道的石岩河道裏,長久不息。至於這條流水是從何而來,我那點兒知識麵,就不夠追根溯源了。但感覺得出,這應該是一道地下河流。


    後來我了解到,在我們腳下的地底,並不盡是石岩而已。由各個地方積聚而來的水流,會滲入了地底下,形成地下河。我們知道,地球上的水,海水占絕大多數,淡水是極少數。而除了陸地上明麵的江河湖水儲量,這些暗底流動的地下河水,更是無法探清全部,誰也不知道儲量有多少。


    地下河有大有小,大則形成江湖,小則涓涓細流而已,至於說,這些河水又會一路流到哪裏,又如何在地底下完成水流循環,我就不甚知乎了。


    寬廣的河道,水聲連連,整個地穴空間裏,都是連綿不絕,而又空曠靜怡的流水聲響。如此巨大的空間,給予我們很大震撼。比起這些地底之中,萬億年來默默存立的宏偉奇觀,我們在地麵上興起的、大肆報料的土木工程,不過是漠中一沙,無力匹敵。在這種地方,人類的渺小暴露無遺。


    河水雖淺,但流得很寬,不斷從上方黑暗滲下的水,豆大如雨滴,這兒顯然不適合落腳。看起來,下遊那一片比較幹燥,我們便沿下而走,尋找落腳點。


    未經黃班長同意,我就打開了自己的那一支手電筒。因為,我很想細瞧一下,這個地底之下,無人留眼過的奇觀。一探之下,果有發現。地底隧道不僅長得可怕,連高度也超乎我的想象。光束向上,甚至都不能“一站到達”。


    因距離而變散的光圈,僅能勉強到達隧道的頂部。模模糊糊中,我依稀辨見了那上邊兒掛著的團團石筍,以及拱收多變的頂端。石筍後的灰白岩石,印發著泛黃的紋路。紋路像沉積在岩內的骨頭化石,也像人為所作的壁畫。


    我不禁猜想,這暗無天日的下邊兒,難不成還有人類存在過?當然,那最可能是岩石雜積出來的紋路罷了。


    順著河流,我將光束射至對岸,但光束橫過水麵,飛穿過去之後,卻是被黑暗徹底吞噬掉,探不到任何事物。嘩!真他娘大得可怕!光不著物,黑無邊境,我隻能用所知所見,去幻想那河道那邊兒的未知未見,直至今日,也是如此。


    走著走著,腳下的地勢,忽然抬升起來。前邊兒的地形如平滑的曲線,出現了一個山包似的岩體。光束射上,發現那山包上,有一定麵積的平岩。平岩高高在上,離流淌的河水大概有個五六米高,是個休憩紮營的好地方。


    因為,這地下河水也是水,雖然咱們都是第一次見識地下河,但依照常識,紮營通常不選擇在近水處。


    原因很簡單,水位隨時可能漲起來,更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災害。而在越南這種多雨的熱帶地區,水位更是半小時一個樣。咱們雖然搞不清這地下河流從何而來,雖然這裏也不會下雨,但毫無疑問,水多便會漲。營地取在那石山凸岩上,是上全之策。


    嘩嘩的水聲中,五個人,三束光,往凸岩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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