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的黑垢綠漬中,偶爾會有團團綠樹生出。有好幾次,我都將那岩壁上的樹影,誤認成了蜘蛛巨怪。但最後的檢查結果是,火堆背後這一片岩壁,並無蜘蛛巨怪的存在。這並不能讓我安心,移動著手電筒,我將那長橢的光圈向岩壁的左側移去。


    那些蜘蛛巨怪,或許會順著岩壁,朝我們爬過來。


    旗娃沒有回答鄧鴻超的問話,四個人都將注意力集中進了掃描著黑暗的光束之中。可是,這李科長所謂的“進口手電筒”,雖然射得比普通的鐵皮電筒遠,但畢竟不是望遠鏡。很快,順掃著岩壁而動的光圈,就窮盡了光力,光束在黑暗中散散的一片,再碰不到任何物體。


    好的是,一路細掃過去,沒看到一樣。但這並不代表那蜘蛛巨怪就此罷休了。岩壁很大,光圈掃描的範圍有限,無異於片瓦遮屋,根本不能將岩壁全全照亮。丟下手電筒,我甩了甩砍刀上殘留著的惡心粘液,然後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示意大夥別出聲。


    旗娃往火堆裏扔了幾坨柴,為火堆添置持續力。再怎麽說,身後有火堆,周圍有雄黃,蜘蛛巨怪要是真來了,老子就扔過去一團火,將它那遍布全身的絨毛統統燒焦再說。新柴添入,在火焰的吞噬下,柴火發出幾聲微弱的爆響,劈劈啪啪,焰火竄高了半寸。


    而那時刻不停的蟲鳴蛙叫,仍還是此起彼伏,剛才那驚悚一出,並未驚攪到它們的興致。各種叫聲混合而起,這個天坑,就像一個大喇叭:


    “蛐蛐蛐”


    “吱吱吱”


    “嗝嗝嗝”


    就這樣過了兩三分鍾,四個人忐忑的圍守在火堆旁,冷汗與熱汗並夾而出。兩束手電光一刻停不下,不斷的探掃黑暗。但是,蟲鳴之中,並無其他異物向咱們靠近。蜘蛛巨怪並沒有追趕過來,地麵上,岩壁上,都無它們的影子,難不成,這蜘蛛還有思考能力,見到了同類被砍成兩截的慘狀,便知難而退了?


    這樣一想,心裏倒是更為滲恐。你說,那玩意兒如果會思考,會做數學題,豈不是更難對付?


    “沒跟過來?”見無異樣,旗娃小聲的問了一句。滿頭的汗水,將他那頭發濕成了一片。


    我沒表態,隻是轉回身,又往那火堆裏又添了幾根柴。柴火燒得比預計得要快,而這漫漫長夜裏,沒有火源是萬萬不可以的。那些蜘蛛巨怪,也許就是懼怕這熊熊的火光,才沒追過來。這意味著,柴火一旦用盡,咱們就丟失了“護身符”——還得出去找柴。


    “你們碰見了什麽?”黃班長還不停的環掃著地麵與岩壁,“老虎?”


    我搖搖頭,坐了下來。看這架勢,蜘蛛巨怪不是潛伏著來,就是放棄了進攻。


    “蜘蛛,”我回憶著那巨怪的樣貌,回答說,“跟人一樣大的蜘蛛。”


    黃班長僵住手電筒,低頭對我眨著眼皮。他有些不相信:“跟人一樣大?”


    “蜘蛛?”鄧鴻超靠得更近些。


    “那還有假,”旗娃將濕嗒的頭發往後一抹,替我回答著,“就他媽跟輛摩托車似的!”


    “嗯。”我附和著旗娃的回答。


    黃班長和鄧鴻超,則閉緊了嘴巴,不再問話。鄧鴻超見到旗娃抹頭的動作,也梳弄了一下自己的淩亂中分頭。


    一方麵,他們似乎不太相信,另一方麵,他們一定在構想,那摩托車一般的大的蜘蛛,該是哪種模樣。


    這是人之常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會相信那八角毛蜘蛛,能長那麽大的個頭。而現在,那些吊詭巨怪們,生性忽然害羞起來,不願意再次露麵,我和旗娃的說辭,自然沒有佐證。就連我自己也開始懷疑,方才那離譜的絨毛長腳,是否真實發生過。


    當然,是產生了幻覺最好,它們就這樣害羞下去也最好——我可不想再與它們打上照麵。


    見無異樣,我便關掉了手電筒。手電筒跟篝火一樣,是要耗費“燃料”的。雖然出發時每人配發了兩支,加上劉思革留下來的,以及備用電池,也挺夠用。但火堆的燃料還可以補充,而這玩意兒,跟肚兜裏的子彈是一樣,亮一秒就少一秒。人在荒郊野嶺,可拿不到補充。


    如果手電筒不亮了,人又在黑夜,可就是寸步難行。畢竟,什麽時候可以逃出這裏,還是個未知數呢。


    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補充柴火。之前我還擔心火燒得太旺,會暴露目標、會引來不善之者。但出去一趟後我明白過來,在這篝火堆外,在這雄黃圈外,恰是有無數的不善之者,礙怕這團火焰。它們正在夜色的掩蓋下,對我們虎視眈眈。


    所以,我巴不得這篝火能燃到兩三米高,熱浪也可以把周圍的樹葉蒸個焦黃,將周圍的生命一切燒盡。火堆越旺,心便越穩。


    “這點柴火,可能有點不夠。”我搖著頭,對黃班長說。


    看看表,距離落日下山、天色黑盡,才兩小時不到。柴火的數量,是憑借著過往的經驗來撿拾的。而事實證明,過往的經驗,不適合這詭秘的天坑。我對著那堆柴火估算著,如果要維持現在的火勢,頂多還能撐上一個小時左右。


    黃班長一下便就領會了我的意思,他重新打開了手電筒,說道:“這次我和你去。”


    王軍英一走,黃班長便下意識將我認成了“副班長”的角色。事實上,我僅僅是想表達“柴火不夠”這個問題而已,至於說什麽時候去添,何時添,我根本沒想過。自然也沒有“毛遂自薦”的想法。


    畢竟,蜘蛛巨怪帶來的刺激驚悚後,我可不想離開這火光半步。趨利而避害,是每個生物的天性。


    我放下粘液粘覆的砍刀,從兜裏拿出煙盒,取出一支煙來。黃班長還真是個急性子,我都還沒同意呢,就將我默為一隊了。


    “等我抽隻煙。”我將煙頭湊近火堆,用篝火點燃了煙頭。


    倒不是說我的煙癮有多大,吸煙原因有二,一是壓驚,二是壯膽。王軍英一走,我這個隊伍裏僅存的老資格,就更應該做好表率、帶好頭。這種事情,肯定是該輪到我上,哪裏能有半點兒推脫之意呢。


    旗娃說,找柴這種事,手多效率快,他也想一起去。但黃班長拒絕掉了,他的意思很明顯,要讓旗娃留下來照料鄧鴻超。


    煙霧升騰,飛蟲盤繞。心髒穩在了高頻率的節奏,想到又要出火進林,整個人都是恍惚困曠的。


    旗娃和我將身上掛著的水壺取了下來,察看裏麵的戰果。兩人都因蜘蛛巨怪的出現跌了跤,本來就沒積多少的水,很可能撒了個幹淨。但是晃壺一看,四個水壺都還有那麽點兒水。滴水而積的效率,比我想象中要高。水壺的構造,也讓其並不是那麽容易灑出水,壺裏僅剩的水液,雖說不能讓人大口暢飲,但也能讓幹澀的喉嚨舒服那麽一點兒。


    僅那麽一支煙的工夫,四人圍著的篝火,勢頭又減小了一些。除去柴火數量,也還有質量的原因。大家撿拾回來的,多是枯葉細枝,不怎麽經燒。應該要去多砍幾個木頭大疙瘩回來,才能維持長久的“火計”。


    丟下煙頭,飲盡壺水,拿好刀槍,我們又留察了近十分鍾的動靜。確認無異後,黃班長與我,便結伴出營。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明知外邊兒會有危險,但咱們也要硬著頭皮去闖。再不走,火光一熄,那些潛伏著的詭怪們,恐怕就要一齊出動。早知道,就砍他一整顆樹回來了。


    找柴的地點,自然是越近越好。之前提過,天坑邊緣的地段,並不是寸草未生。我們隻是處在天坑樹林與岩壁間由疏變密的“漸變段”。在我們的正前方,在幾米之外,也就是之前發現亮光的瞳目那裏,便是樹林的外圍。


    我倆隻需要進入那裏,就能尋樹而砍,添置柴火了。


    為了確保安全,我和黃班長各打開一支手電筒,以得到更為寬闊的光亮視野。相比上一次,這次我走得更為謹慎,兩道光束在前左掃右掃,隻有確定前邊兒的草影裏沒異物存在,我才肯向前邁步。


    越是靠近樹林,蟲鳴就越是響耳。按理來說,會叫的蟲兒很敏感,稍覺不對便會停口。但是那種幾乎可以定為噪音的鳴叫,已經讓你分不清這裏此起或是哪裏彼伏。我倆像是闖進了樂章的天堂,盡被奇幻的鳴叫喓響所環繞。就算旗娃在後頭叫我一聲,都有可能聽不到。


    耳朵已經聽不見微弱的動靜,我們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光束之中。自從見識了那蜘蛛巨怪的細長毛腳後,我對枝葉尖銳的草類就敏感起來,那被光線拉長的密集影子,與巨怪的粗長八腳,真還有幾分相似。


    與上一次出來的經曆一樣,草叢裏棲息著的蟲類很多。光束下又出現了幾隻比螃蟹還大的油黑毒蠍,以及幾隻不知名的黑殼爬蟲。但就如我已說的那樣,它們怕光,也怕人,都是在腳前匆匆跑開了。


    在我眼中,蟲子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角色。我猜懼的是,剛才那幾隻蜘蛛巨怪,會不會繞路而行,潛伏進樹林裏?又或者說,它們如那毛毯怪一樣,是天坑裏麵的“常備生物”,不僅是在岩壁上存在,這樹林,也是它們的老窩。


    再或者,天坑裏的夜行巨獸們,正藏在暗處,等著咱們一步步脫離火光,闖進樹林。最後跳進它們的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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