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們約定,不能走遠,也不可往林子裏麵找。結合之前的經驗來看,這邊緣地帶的岩壁處,很多地方都會滲出水液來。我們要是運氣夠好,也許走不了幾步就能找到。如果實在找不到,也隻能返回本營,挨他一晚上的渴。


    而應急方案,我們選擇了手電筒作為交流工具。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交流方法,用光束作為交流方法,如果有情況,就用手掌在光束下遮閃兩下,並反複兩次,如果沒有情況,就遮閃三下,也反複兩次。而坐守營地的他們,也有相應的信號表示知會。


    一人掛好兩個水壺,我舉著手電筒,就帶著旗娃,往篝火堆的右側找了出去。


    “最遲五分鍾。”黃班長叮囑了一句,“五分鍾沒跡象,就回來。”


    一手拿電筒,一手拿手槍,我和旗娃漸漸走出了篝火的火光範圍內。我已經做好了打算,雖然喉嚨幹澀難耐,口渴難忍,但隻要路途間遇碰到任何一點兒不對勁,我倆就往回撤。經曆了連連奇險之後,這多少有點兒“因噎費食”的意思,但是,寧可保身而錯失金山,也不能因金山而丟棄安全。


    雄黃的味道傳進鼻子裏,幾隻蚊蟲,脫離了大隊伍,跟著我倆而飛。旗娃端著衝鋒槍,搖頭甩耳,用槍口舞掃著他們。同時,身體走出了熱量的範圍內,頓覺涼爽怡人。這天坑的黑夜,誠然陰森,但同時也陰涼。


    但是,火光的確能給予人說不出的安全感,咽下暖黃的光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泛泛的光束。雖說那時候的電筒光線中,也還夾雜著那麽一點兒黃,但那種燈泡亮出的光線,與那自然的力量,是無法相媲的。


    天坑的上方,不知啥時候掛上了一彎殘月。月明而星稀,之前那浩瀚而夢幻的星空,被明耀的月亮一襯,似乎不那麽顯眼了。幽幽的月光,為天坑裏添抹了一絲詭異氣息,也像一顆老舊的白熾燈泡,讓天坑不再漆黑。


    但是,月光雖美,但無實質性的用處。兩個人挑著最為靠近岩壁的路下腳,將所有目力都集中在腳前的光束中,沒有往樹林裏偏去半寸。若是能像蜘蛛那樣貼牆而走,我倆早就飛上岩壁了。叢林的夜晚,是毒蟲的天下,大部分的毒蟲,都是晝伏夜出,並且喜好往潮濕的地方鑽。


    天黑後的岩壁,恰好符合以上兩點。


    雖說毒蟲不如叢林裏的怪物有威脅,但那些玩意兒趴在腳邊,多少還是讓人心裏發毛。畢竟,之前那些大得離譜的鼻涕蟲,咱們是在這附近見遇到的。我倆行路時,再不能分散半點兒注意力,都是集中在腳底下。


    如果一腳踩中了那黏軟軟的鼻涕大蟲子,豈不惡心到渾身發麻?


    旗娃可以算是“昆蟲恐懼症”的代表患者,一路上他都靠在我身邊,毛手毛腳的走著。我猜著,如果丟一隻鼻涕蟲進他後脖子,這壯小夥得活生生的把自己惡心死。我讓旗娃端好槍,替我留察叢林那一側的動靜。同時也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括耳蟲鳴,無處不在,我倆像是走進了舞會廳,耳邊盡被無處不在的蟲鳴所蓋住,麻鬧得有些不自在。其生態之好,蟲數之多,可見一斑。我也猜得不錯,天黑之後,這裏麵的確是毒蟲的天下。光束照耀的草叢裏邊兒,到處都是快速爬過的黑蟲影兒。


    若不是咱們在火堆周圍撒上了雄黃,估計會被蟲子們團團包圍。我記著,在這段尋水的途中,白天發現的晶瑩剔透白的肥大鼻涕蟲,並沒在夜色裏出現。唯一觸心的,是腳邊鑽出了一條冒著長須、鮮紅徹黑的大蜈蚣。


    我雖然對這些蟲子並沒有多大的恐懼,但是那萬腳齊動的蜈蚣蟲,確實是個例外。最重要的是,那玩意兒不僅僅是讓你心裏發毛那麽簡單,那口前的一對毒鼇,咬上來雖不能致人死地,但也能讓你不好受。


    以前有一個戰友,就是在戰鬥伏擊時,不小心被這玩意兒咬了一口,然後不重視,不去處理,隔天後竟然發燒無力,犯嘔吐,直接被衛生員抬走了。


    但是,這些毒蟲都還比較安分,如果不是你主動招惹它們,一般都還不會主動攻擊人。一路上,大蜈蚣,小蠍子又或是什麽不知名的蟲類,察覺到咱們的腳步後,都主動避開,恐之不及。另外,它們也都畏光、怕黑。


    幸好,這奇怪的地方,沒有變出像那鼻涕蟲一般大的毒蜈蚣出來。


    實際上,透灑而下的月光,已能勉強照亮身旁的岩壁。順上瞥了一眼那高掛的彎月,忽然擁出一陣念家的情緒。嗬,家,那該是多麽遠的地方,在我的主觀情緒裏,這頭和那頭,不僅僅是距離上的差異,而是維度與時空上的差異。


    這困境,啥時候才走得出去呐!


    手電筒下移右晃,很快,視野裏就出現一片水光。兩人欣喜的湊近一看,真還是一片滲出了水液的岩石。功夫不費有心人,踏破鐵鞋無覓處,看來我估計得不錯,順著岩壁,很快就能找到水——咱們不過才走出了幾十米遠。


    但是,雖然岩石上有水光,並不就代表那兒有一口裝滿了清水的深井。水光由岩壁滲出,再順著岩尖滴下,在下邊兒那生滿苔蘚的石窪裏,僅積起了一灘淺水。岩尖滴下的水,猶如沒擰緊的水龍頭,不停地、快速地往下邊兒滴著水。


    在蟲鳴萬響的黑夜中,水滴悄無聲息。它們猶如天坑裏的時間記錄儀,滴答滴答,樂此不疲。


    我指了指那腳下的一窪清水,示意就這兒了。這一天中,進行了那麽多高強度的奔跑運動,身體裏的水分,幾乎都順著汗液排光掉了。看到這片光線下瑩瑩的清水,渴意不減,甚有加之。我真想立馬趴到地麵上,把腦袋邁進裏邊兒,一次喝個夠。


    可兩人踩著濕滑的石體靠近崖壁,各取下水壺,蹲身準備灌水時,卻發現那窪水裏,有異樣。嘿,那清幽幽的水底,睡著一些類似於螞蝗的細長軟蟲子。


    旗娃也發現了異樣,他拍拍我,然後指著那水底下的蟲子,對我搖頭。


    其實水中生蟲,倒也挺正常。農村的水井裏頭,就經常能看到螞蝗的影子。以前在農村的時候,我見過老鄉處理井裏的螞蝗,那需要往裏麵撒石灰粉,再抽幹水井,才能徹底根治。因為他們說,螞蝗煮不死,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會喝進肚子裏,會鬧病,肚子疼。


    但是,至於說螞蝗會不會破壞水質,我倒拿不準。另外,這水裏的蟲究竟是不是螞蝗,我也拿不準。


    不過,咱們發得有淨水片,舀幾壺走,再放幾片進去,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可最後,我還是放棄了喝這窪生水的打算。因為,隊伍裏沒有衛生員,要是這時候喝出什麽問題來,可謂是雪上加霜,得不償失。我決定,還是從那岩尖上滴下的水露下手。


    擰開瓶蓋,我倆就將瓶壺湊到那滴下的水下,準備匯滴成流,積水而飲。雖然這樣效率慢了一點兒,但比起心裏踏實,顯然還是後者更重要。由岩石滲出的水,也就相當於經過了層層過濾,所以水質問題不必擔心。


    這才發現,這片滲著水光岩石,就像即將幹枯的瀑布一樣,密集的水滴,分由岩下幾處銳端滴落,不僅僅是一處有水而已。


    水滴的效率比我想象中的快,沒過一會兒,手中舉著的水壺,就有了些重量。渴上心頭的我,哪裏還等得下去,收回水壺,我就仰頭一飲而盡。水很冰,像是在冰箱裏凍過的一樣,清水解幹渴,藥到而病除。那一刻,這無色無味的清水,才是世界上最為珍饈饕餮之物。


    一小壺水,自然是不夠解掉我那劇烈的渴意。為了讓四個水壺早些裝滿,我索性將發著光束的手電筒插進胸前的彈匣肚兜裏。彈匣和手電筒的大小差不了多少,倒插進去很合適。光線被織布罩住,如燈籠一般,散出微弱的光,剛好可以讓我們辨清眼前的事物。


    雙手騰出,我和旗娃各拿上兩個掛在肩上的水壺,伸到岩壁下接水。水液滴進壺底的聲音模糊可辨,手中的重量,在慢慢加大。但是,四壺水要等到全部加滿了話,估計要費上一陣時間。


    這是一個相當考驗耐心的差事,落水加注得很慢不說,握著水壺的雙手,也要一直僵舉在空中,不能動。但是,滲著水的濕岩,恰好與胸部平齊。為了讓身體舒服點兒,我就讓彎著的腰挺直,抵靠在濕岩上,僅讓雙手穩在岩下。


    反正兩個眼睛盯著水壺,速度也不會加快。倒不如好好站他一陣,等待手中的重量慢慢加至最大。


    插在彈匣肚兜裏的手電筒,隔著布物所發出來的散光,照明效果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不僅能照清眼前事物,連身旁那旗娃的側臉,都還能勉強看清。比起我,旗娃這小子就有點兒“吃相難看”了。他所憋藏著的渴意,似乎更甚於我,那壯實的身軀,屈膝而蹲,旗娃雙手穩舉兩個水壺,腦袋則側伸到岩石之下,嘴巴大張,接飲水滴。


    那樣子,不免讓我有些好笑。這小子啊,除了今天的暴怒行為之外,哪裏都好,我真是挺喜歡。回想著今天他向黃班長罵語相加,以及我對他拳腳相加的畫麵,似乎有點兒不真實——眼前這個旗娃,才是本真的旗娃嘛。


    對著他那蹲身張口的窘態,我暗暗發著誓,如果一切順利,我一定要替王軍英,將這小子順利帶回國。我真挺喜歡他。那或許是在這種困境中,所加生出來的“情愫”吧。


    就這樣想著,正還準備抬頭仰望一下星夜,祈禱一番時,那胸前所亮出的散光,忽然照耀到什麽不對勁的事物。不對,實有不對,我皺起了眉頭,頭頂那片岩壁上,好像多出來了什麽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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