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燃火柴,燃起篝火,那跳耀火焰中所帶有的力量,仿似穿越了成千上萬年,由祖及宗,立即注入進四個人的身子。唯有那耀動的火焰,才是這黑夜樹林中,最為有效的“鎮靜劑”。


    四個人不安的內心,這才安穩下來。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樹林中的真正王者,不是獅虎豹獸,也不是那黑蛟巨蟒,而是能夠摧毀世間萬物的化學物質——火焰。隻要是隸屬於大自然的一員,隻要是軟皮肉身的動物,我就還沒見過不怕火的。


    隊伍提出的初步戰略是,今晚,就他娘步子邁個大,先點上一圈火在咱們周圍。這樣一來,甭管這天坑還有什麽詭物,甭管來的是巨蟒或者毯怪,有火圈護體,什麽動物都別想近咱們的身。


    光是從理論上來分析、推演,這倒是個很好的主意。


    我們撿好了一大堆柴,在營地最外圍撒上了一圈雄黃後,便開始擺弄起了“火圈陣”。火圈陣,光是憑設想的話,應該需要不停的添柴加薪,才能維持住那不停燃燒的火焰。雖然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對於今天晚上,我就沒打算合眼。即便是就這樣添柴加火一晚上,也隻能強打精神熬過去。


    拋棄一晚上的睡眠,對我們這種偵察兵來說,其實也算家常便飯。隻要能平安度過未來數小時的黑夜,沒什麽是撐不過去的。


    可是,“火圈陣”說起來輕巧,但實際操作起來,又是另一回事。


    最為短板的一點,便是我們預估的柴火,遠不足夠。要讓一個直徑好幾米的火焰圓圈持續、並旺盛的燃燒,其難度不如理論估計的那樣簡單。堆撿而來的柴火,並不是一碰就著的汽油,不是排列到一起,就能如願燃燒。那是一個複雜費時的燃燒過程,而且火焰積累不到一定量,根本就無法持續燃燒。


    而“火圈陣”的直徑大了,柴火就要成倍的添加。直徑小了,灼燒的熱浪又會炙烤到圈內的我們。一番操作下來,大家一致覺得“火圈陣”這個方法不靠譜,隻能就此作罷,再繼續胡搞下去,隻會浪費時間。


    我們的選擇無他,隻能是將收集而來的枯葉斷枝,盡可能的集成一團大火焰。


    大團的篝火雖不能如設想中的“火圈陣”那樣,將我們團團保護,但隻要火焰集得夠大夠亮,叢林怪物們見到那熊熊烈火,也會知難而退。我是說,生物們幾乎都對熱量的變化很敏感,雖然沒有物理上的“火圈陣”圍在身旁,但會有看不見的熱量,散開在篝火附近。


    可是亮起的火光,為我們帶來安全感的同時,也還有另一個問題不可忽略。並且不是一個小的問題。


    這口古怪的天坑,雖然怪異得不像人間,但總歸總,放進大環境裏來看,它也是越南國境線內的一片土地。是屬於越南的合法國土。而我們的身份,是在戰時狀態下、來自於敵國的一隊偵察兵。可別忘了,敵國的士兵,仍然是巨大的威脅。咱們之所以會來到這破地方,也正是拜那些嘰裏呱啦的越南兵所賜。


    如果說,那崖頭上如今還留守著越南士兵,又或者是他們搬來了救兵,那我們這點火壯膽的行為,無異於自殺。在軍人眼中,黑夜裏的火光,就代表著明晃晃的攻擊目標。如果說,我是說如果,懸崖上真還有敵國的眼睛注視著天坑裏的一舉一動,那麽,麵前這堆再明顯不過的火光,會不會剛好讓他們明確攻擊目標,然後借火攻擊?


    比方說,朝我們扔手雷,打迫擊炮。


    又或者是,借著黑夜的掩護,如我們之前下崖的方式,從懸崖上索降下來一大隊越南兵,接著將我們一舉殲滅在天坑裏頭?這樣一想,我們可就是兩頭受敵,哪一麵都不敢丟,哪一麵都丟不得——生起火,會暴露位置;滅了火,會無所依靠,惶恐不安。


    但黃班長的決定是,在現在的情況下,天坑裏的危險更為直接,我們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可以找,隻能二中擇一,顧及一頭。即便那懸崖上頭真是有敵兵虎視眈眈著,我們也沒辦法可以反擊,隻有挨打的份兒。


    另一方麵,以我們的本身專業來看,比起訓練有素的敵兵,那些吃人性命的猛獸,威脅更大。


    放棄了“火圈陣”的奇異想法後,決定好接下來的“路線後”,我們就“敞開步子”,不再有任何羈絆。隊伍集中起柴火,將篝火堆越少越旺。


    火黃的跳焰,劈劈啪啪的竄得老高,四個人在心緒有所安穩的同時,也默契的坐到靠近岩壁的方向。那是一種尋求安全感的本能,就目前來說,唯有這塊絲風不透的岩壁,才能確定是百分百安全、不會鑽出什麽可怖的怪物。


    畢竟,見識到突然從樹葉裏探出的巨大蛇頭後,幾人心裏都會隱隱的擔心,還會不會有下一個,趁你不注意時,鑽到你身後來。


    火光映亮了每個人的臉龐,大家坐下來,四處張望,仍安不下心。熱浪升騰在篝火周圍,使額頭不停的滲出汗珠。希望這團寄托著咱們無限期望的篝火,能保佑我們平安撐到黎明天亮。


    “吃飯。”黃班長在劈劈啪啪的火焰燒響中,打破了沉默。


    比起饑餓感,喉嚨處的幹澀奇渴,更加難受。無奈之下,我隻好率先撬開一盒水果罐頭,救了一下無水可飲的急。但那發甜的果汁,喝著享受可以,解渴卻不行。喝進嘴裏,隻是越喝越渴,效果甚微。


    我隻好囫圇吞棗一般,將剩下的果肉一口吞盡。管不了那麽多了,先填飽肚皮再說。


    一下午之內經曆了那麽多,跑了那麽多路,如今平歇下來,肚腹才覺空空如也。這一下,口渴也再壓不住饑餓,一刀撬開肉罐頭,我也懶得再去搞什麽加熱的過場,刮走冷油就張嘴開吃。


    旗娃再是哀傷,也抵不過本能的生理反應。他那雙無神的眼睛裏,終於是閃回了平日裏的光。這小子早就餓得不行,此刻是狼吞虎咽,猛嚼猛吞,就差把罐頭鐵皮一塊兒吃了。也可能是,這小子在借著“吃”,發泄心中的煩悶情緒。


    比起旗娃,那默語著的黃班長,則顯得有些心事過重,甚至焦慮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狀態。他一臉哀沉,盯著火光,心事出神,那舀著飯食的勺子,如編寫著固定程式的機器一般,生硬的往嘴裏喂。


    再看坐在外沿的鄧鴻超,他一口啃著壓縮幹糧,一麵側頭,留意著黑暗裏的動靜。那表情一眼便知,是情緒繃至了最緊、精神在警戒直至中,就連這進食之刻,也不敢泄下半分。


    也是苦了這位大學生了,我歎著,本該前途無量,好好享受知識分子的生活待遇,卻隨著咱們,來到這等地方,受這等罪。但話說回來,也沒誰會料到情況會急轉直下到這般境地。


    存在冷油裏的肉罐頭,又冷又硬,吃起來不是很有滋味。但轉念一想,那罐頭肉雖然難以下咽,但在這饑腸轆轆的時刻,也還有那麽一點兒美味。比起劉思革、比起王軍英,我們已經很幸運了。至少,四個人還能借食果腹,還能期望著走出這裏,享受該享受的人生。


    但他們,已經和這世界沒再半點兒關聯,直到永永遠遠。


    旗娃迅速解決了手裏的罐頭,他放下罐頭,想到了什麽,立即又抓過背囊,在裏麵翻找著。最後他從背囊裏扯出來的,是一條沒有腦袋的長蛇。俗話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更況且,坐在這裏的四個人,見識的是大如蟒的毒蛇、碩如蛟的巨蟒。


    蛇,毫不誇張的說,是隊伍如今的最大夢魘。


    見到旗娃從背囊裏提出了那玩意兒,我不免心頭一個毛炸,下意識就往後倒了半寸身子。這條斬掉了腦袋的蛇,好像是今天,還是昨天在路上抓到的。


    “有誰,想吃這玩意兒嗎?”旗娃將滿是花紋的蛇身提在空中,淡淡的問我們道。


    大家楞住咀嚼的臉,看著他手中晃動的蛇身。但是,哪裏會有人對這長蟲有胃口。見眾人不答,旗娃便伸手一甩,將那有些發臭的蛇身丟進了火堆裏。看來,早早就嚷著要吃蛇肉、要開葷的旗娃,如今也丟失了興致。


    恢弘龐勢的火燒雲,已被黑夜吞噬了最後一寸色彩。浩瀚的星空,早就在穹蒼的另一頭蓄勢而張發。此時,黑夜徹底統治了大地,數不清的閃爍星點也掛在黑漆漆的空中。而對於那些晝伏夜出的生物來說,此時便是黎明的號角。


    它們的一天,已經開始了。


    除去火焰的劈啪聲響,樹林裏更為奪耳的,是那括噪的蟲鳴。也許是這天坑裏頭的蟲子個頭大,所以叫聲也不小。括噪的蟲鳴配合起蛙叫的回響,奏成了一道奇幻的自然交響。再陪襯著天坑上方的那一圈璀璨星空,若是初次趕到此地,定會以為這是一個恬靜的山中夏夜呢!


    至於說那蓋過一切的蟲鳴蛙響中,是否又藏著什麽奇物詭怪,唯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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