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擺了一棕紅色的皮夾,李科長打開皮夾,從裏麵抽出一疊紙,舉在手中。他晃著手中的那疊紙說:“這是任務的地圖,每人一份,都給我收好了,回來的時候上交,到時候誰要是沒有,誰就是私藏國家機密。”


    說完他就挨個發了一份,我攤在手中一看,地圖上密密麻麻,滿是等高線和數據標注。地圖有些大,對折兩次後比臉帕都要大不少。這玩意兒還算國家機密?我按著它,像個寶貝一樣審視著。奇怪,地圖上好多字都是蛆蟲一樣的洋文,隻有零星的、手寫的漢字,放在洋文後麵做標注。


    雖然上級發洋地圖很奇怪,但這樣子的“進口洋地圖”,我有幸見過一次。那還是七九年開赴越南的時候。那次,副連長帶著我們排做戰略穿插,他帶的地圖就是這種“進口貨”。據說那是因為開戰太急,部隊裏沒有越南的地圖,隻好臨時弄了份法國版的。


    至於現在眼前這份到底是英國、法國還是美國產的,我就不知道了——洋文不都一個樣嗎!雖然以前學校教過一段時間的俄語,我會認幾個俄文字母,但顯然,這地圖上麵的不是。


    盡管地圖上布滿了洋文字,不過我晃眼一看,上邊的等高線之類的地圖數據都能順利讀出,就是圖例和平時用的訓練地圖有些不一樣。


    畢竟圖例後麵的文字解注是些洋文嘛,怎麽看都覺得奇怪。


    “你們看到呐,地圖上有很多外國字,但這個不影響,該寫明的地方,都用方塊兒中國字寫好了。”李科長向我們講解道。


    除去外國字,地圖上更奇怪的,還有另一點。展開整張地圖,就有一塊特別顯眼的圓圈,放在地圖的右下角。圓圈的用意,好像是想特別標注那塊區域。


    “看到那個圓圈了吧,”李科長又開話了,“那裏,就是你們要去的地方。打叉的地方呐,就是我們現在坐的地方。”


    果然,一個黑叉就標在地圖上的一根粗線之上。那粗線應該就是國境線。有一條長長的紅線,就彎彎曲曲在黑叉和圓圈之間。瞥了一眼了地圖上長得像比例尺的一排字,能讀出這張地圖的比例尺很小,地圖的紙張又很大,所以這張圖應該非常詳細。


    這段時間地圖讀得夠多,隨即就條件反射一般,照著比例尺估算了那條紅線的長度。紅線的長度,肯定就是兩地間的距離了。


    也就六十公裏內,三十公裏往上的樣子。


    “意思是,你們六個人,要縱深越南三十多公裏。”李科長接著說,“但三十究竟要往上多多少,我們這邊也拿不準確,但誤差不會太大。”


    “這是任務的第一個難點,”李科長沉了一口氣,“你們首先要保證準確無誤的走進那個圓圈裏頭,然後找到地下的入口。”


    “第二個難點,難度就更大了,都給我聽好。”李科長的雙手放在桌子上,肅起了臉色。他的眼角往下垂了半秒,以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我們。


    “這段時間內,你們沒有後方,沒有策應部隊,也沒有裝備補給,一旦出了那條國境線,任務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走回來,全靠你們自己。”李科長緩緩道著。


    “全靠你們自己。”李科長一字一頓的補充了一句。


    幾句話說完,室內鴉雀無聲。除了鄧鴻超,五個在座的偵察兵都明白,這段話意味著什麽。盡管偵察兵本就該是深入敵後的角色,但我沒想到,會縱深如此長的距離。


    六個人沉默了一陣,黃班長問了一句:“通信電台也沒有?”


    三十多公裏,聽著不太長,但隻要你去過叢林,或者山區,就不會認為這是個簡單的差事。


    李科長點頭,說:“用電台的話,後方能了解情況,敵人同樣也可以了解情況,這風險太大,不能冒。所以我說的沒有後方,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的安排是這樣,”李科長清了清嗓子,“這趟來回的時間,我們一共算上了八天。去四天,回三天,停一天。八天之後,你們走回了國境線,打一發信號彈,就會有部隊來接應你們。但是切記,不能走太偏,出發是哪裏,回來就回哪裏。地圖上黑色的塊兒,是戰區,那裏千萬不能碰,都記住了啊。”


    “任務的線路,我們已經在圖上標好,聽好了,記牢了,這裏很重要,如果沒有特別要緊的情況,不能自做決定偏移路線,一旦走偏了,安全就不能保證了。就算有什麽情況,也不能繞得太遠!”


    我們盯著地圖上的紅線以及黑塊兒,紛紛點頭。


    “七九年打仗的時候,越南那些靠著我國的設施行頭,都被弄爛得差不多了。你們越了國界線之後,村寨會有一些,但城市很少。越南的駐軍呢,也都在集中的幾塊地方。這是我們做好的情報,你們隻要按著地圖上的線路來,不會有什麽大危險。”李科長又拿起皮夾,從裏麵摸了一片紙出來,“另外,關於那圓圈裏的東西,你們看看這個,可能會幫你們的忙。”


    紙片挨個兒傳閱,我這才看清楚那是兩張黑白相片。旗娃捏著照片晃了晃腦,自言自語了一句:“這,是不是黃連——不,黃班長說的那個洞啊?”


    李科長緩緩點頭:“是。但是這個洞呢,我們確定不了它的具體位置,所以你們看好這張照片,給我記下來,說不定能幫上忙。”


    照片一一傳閱,兩張照片終於到了我手中。第一張照片比撲克牌大一點,上邊兒積著一些年月留下的白斑。這應該是一個人的留影,因為照片的中央,站著一個人。


    那人揣著褲兜,穿著一件背心,頂著一頭施工帽,他身形懶散,笑容滿麵。看臉貌,這人還是個老外。老外的背後呢,有一個大坑開在地表,坑上支著很高的鋼架,邊上有不少人在施工。


    見此,我瞬間就聯想到了那故事中的情節。照片裏記錄下的畫麵,恐怕就是蘇聯“軍事科研工程”的掠影。現在親眼看到故事中的場景,雖然與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我終於相信,故事裏的種種情節,都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


    但照片取景範圍太小,這施工的地方在哪裏,周圍又是何等景象,根本沒有線索。


    第二張照片,要小一些。照片是兩個人的合影。這次照片裏有兩個人,主角也不再是老外,而是兩個中國人。兩個人並排而站,一高一矮。高個子的很瘦,白襯衫,黑框眼鏡,跟鄧鴻超一樣的知識分子穿著,但年齡要大很多。


    而較矮的那個人,身著軍裝。軍裝是我沒穿過的型號,所以他肯定不會是和咱們同一個時代的軍人。他腰板挺直,笑容滿麵,一手提著步槍,一手搭著身旁那個高個子的肩膀。而高個子則表情嚴肅,他背著雙手,直視鏡頭。兩個人的表情,在照片裏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照片的背景,是在一堆破損的水泥塊前。水泥塊下是裂開了縫隙的壩子,照片裏的遠景裏還能看到更多破損的水泥鋼筋。


    不用說,照片裏的情景,又一次印證了我腦海裏的那個故事。那名士兵,恐怕就是工兵班的人,而一旁的知識分子,想必就是考察隊的人員。


    捏著照片的手有些顫,我盯著兩個人的臉,忽然覺得他們是從那則“異聞”裏鑽了出來——當我腦袋裏那個故事中的人物還是模糊不清的時候,真切的兩張臉龐,補填了那些空白。就像是上午做完了夢,下午就遇到了夢裏的人。


    我楞盯了幾秒,就將它傳給了身旁的王軍英。我回憶著兩個人的臉龐,想出了神,然後在腦海裏,用兩張實實在在的麵孔,將那個詭異的故事過了一遍。


    六個人一一看完照片後,李科長便把它收進了皮夾裏。他說:“這個照片,也幫不了多少忙。所以說找到這個洞,是個難點。我們目前的情報,隻能大概的估計出在那個圓圈裏,具體的,還是靠你幾個自己。”


    “任務安排呐,差不多就這個樣子了。你幾個,都清楚了嘛?”李科長又問了一句。


    六人按著地圖,沒有言語。我在心裏忍了又忍,但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要是找不到那裏怎麽辦?”


    李科長看向我,答道:“我正準備說這個問題。”


    “很簡單,任務預期一共八天,如果前五天還沒摸著一點痕跡,就撤銷任務,立即打道回府。”李科長盯著桌麵的皮夾說,“但我必須要講的是,這次任務很重要,涉及到很多的東西。但具體是有多重要,涉及哪些東西,我李某人知道得也不多。這樣講吧,有很多人都指望著你們,盼著你們能圓滿完成任務。”


    說完,他停住了口,看向五人。


    “但實在克服不了困難,就記好了,你們的生命也要時刻放在第一位。”李科長點了點頭看向我,“現在清楚了沒有?”


    我也點頭,低頭看回地圖。


    “黃班長給你們的指示也應該很清楚了,這次任務不殺敵,要避敵,要保證鄧鴻超的安全,隻有你們五個兵的工作做到位了,鄧鴻超的工作才好開展。”說著他看了一眼鄰座的鄧鴻超。


    鄧鴻超正低頭擺弄著鉛筆,神情緊張。也難怪,他一個未經世故的學生,在麵對這樣的會議時,自然放鬆不下來。


    桌子上安靜了一陣,李科長喝了一口水,又說:“關於幾個兵的任務安排,差不多就是這樣。至於說找到工程後又該做什麽,就不用你們瞎操心了,鄧鴻超會告訴你們該怎麽做。”


    鄧鴻超聽到自己的名字,趕緊又抬起頭,對我們點頭致意。看著他那稚嫩的麵龐,我不免開始懷疑,這小子真有那麽大的能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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