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山再一次炸開了鍋,渾身是血的鳳嵐冉臉色猙獰地抱著身上還在滴血的程釧欽,跑在雪地裏,跌跌撞撞的。


    這都還隻是一些人看到的一小部分,鳳嵐冉跑得急,差點腳一軟把程釧欽扔出去。好在,他隻是跪在了雪地裏,其他倒沒什麽,至少沒把程釧欽丟下。


    這事兒第二天就傳到了溫至殊的耳朵裏,溫至殊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冼隸,他總覺得冼隸有那個本事去救程釧欽。


    “求你……”溫至殊這麽多年來說過很多個求,倒沒一次說得是如此絕望的。


    冼隸看著溫至殊,他坐在沉香木做得椅子上,手裏頭還端著茶。他現在在溫家的地位可謂是至高無上了,主要還是有功績在。溫詠息對他比對溫至殊都要好。


    “我救不了本就該死得一個人。”冼隸直截了當開口,“他早就該在二十二年前就死了,活到現在全靠的是做一些有違天理的事情,上天是公平的,不該活著就不該活著。”


    溫至殊抿唇,牙一咬直接跪了下來:“他不該就這麽死掉啊,他……剛失去一切又剛得到一切……師傅,大師,你救救他吧,就算是隻有幾年的時光都好,讓他過幾年開心的日子吧。”


    冼隸怎麽看溫至殊都覺得這人好生不要臉,程釧欽現在死了那就是他的命,程家為了他殺了那麽多人,程家一個大家子都為程釧欽賠上性命了,這讓他如何再去救程釧欽?


    “這件事,到此為止就好。”冼隸站起身,目光冷漠,“程家大少爺就該是這個命,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必須得死的人非得活下來再拉上一大群人的命,這就不值得了。”


    溫至殊抿唇,一雙桃花眼裏已然蓄了眼淚:“我是人,我有私心。程家的老爺爺也有私心。”


    “私心誰都有,這很正常。”冼隸的臉色並不好看,他不明白南餘安為什麽會喜歡這樣的一個人,“但是,若是非得拉上旁的人的身家性命,那就是惡毒,是不容於世的。”


    這個人,三觀不正,自私。並不是南餘安擇偶的合適對象。


    冼隸琢磨著,哪天要同南餘安好好說上一說,勸勸南餘安離開溫至殊。這個人委實不好,可以喊殺了自己親生哥哥的妖怪‘哥哥’,會為了一個雙手沾滿血的人求著他救這人。


    三觀,極度不正。


    “那麽,我三姐做得就是對的嗎?她親手殺了大哥二哥,她做得就是對的嗎?你為什麽要幫她?”溫至殊開口,‘嗬嗬’了兩聲,“我大哥且不論,我二哥這一生沒有做過什麽壞事,他甚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在了溫家,為何就憑一句‘他是妖’就要殺了他?如果,這就是大師您口中所說的正常的私心,那麽我要救程釧欽,這樣的私心和我三姐想殺我二哥的私心,又有什麽不一樣?”


    冼隸被溫至殊給說愣了,沒什麽不一樣。他當初就勸過溫詠息,要三思。溫尹這一生,可謂功大於過。但溫詠息不肯罷手,他也沒辦法。畢竟之前空口答應了下來,就不該違背自己的約定。


    “是啊,大師,您也不過隻是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個人。”溫至殊站起身,沒了要懇求冼隸的心情,“自私,為了自己所謂的約定為了自己所謂的正義,虛偽。”


    還從來沒有人這麽給冼隸撂過話,溫至殊說話的時候還自帶不屑的表情,這更加讓冼隸覺得溫至殊這個人委實不討喜。


    溫至殊從冼隸的屋子出來的時候,天氣已然放晴了。他咬牙,對著冼隸被他狠狠關上的門瞪視了一眼,這才憤然離開。


    更多的是一種悲哀。


    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誰能救程釧欽,除了冼隸,溫至殊再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來。南餘安說到底隻是個普通的道士,而且還是一個未出師的那種山野小道士,會得本事也不過就那麽幾樣。


    “去找我師傅了?”南餘安倚在院子裏的梅樹樹幹上,看著腳步匆匆的溫至殊,“想救程釧欽?”


    “是。”溫至殊點點頭,而後頓了一下,“你能替我去鳳家看看嘛?”


    南餘安抿唇:“為什麽不讓我陪你去而是讓我代替你過去?溫至殊,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我?”


    “你呢?是不是也有什麽瞞著我?”溫至殊張了張嘴,這話差點脫口而出了,幸而堵在了喉嚨裏,“鳳爺爺並不喜歡我,我去了,隻會招致嫌棄而已,這樣……”


    “怕鳳嵐冉忙活不過來?怕他為難?”南餘安輕笑了一聲。


    “我沒有其他意思,純屬是……”溫至殊連忙解釋,而後撓了撓自己的臉,有些急躁,“我什麽都沒有想,真的,作為朋友……”


    南餘安擺擺手:“別緊張,我沒有其他想法,隻是隨口問問。”說著,上前拉住溫至殊的手,而後騰出一隻手揉了揉溫至殊凍得通紅的耳垂,“你太緊張了。”


    “……”溫至殊拍了一下南餘安的手,“你這樣就過分了。”


    “怎麽說?”南餘安並不以為意,反而是兩隻手都開始揉捏溫至殊的耳垂,“至殊,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有問題嗎?”


    溫至殊伸手一把揮開南餘安的兩隻作怪的手,有些生氣:“自然很有問題。我並不希望被你這麽問。”


    懷疑,從來都是兩個情侶之間破碎的開始。


    “那我以後就不問了。”南餘安擺擺手,臉上的笑容也斂去了,“我會去一趟鳳家,但是……放棄吧,做好接受程釧欽死亡的準備。程釧欽,必死無疑。”


    “……”溫至殊沒想到南餘安居然也是這麽說。


    這個世界,有的時候真讓人覺得絕望。


    程釧欽被帶回了鳳家,鳳老爺子著實嚇了一跳,特別是看到程釧欽胸口不斷冒出來的血,他一瞬間就知道,程釧欽這次……死定了。


    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血幾乎是一盆接著一盆被接出來的,血水從鳳嵐冉眼前晃過,鳳嵐冉渾身都在顫抖。他的身上也沾滿了程釧欽的血,冷風吹過,血液早就幹涸,鳳嵐冉感覺有點冷,皮膚上開始起了小顆粒,瑟瑟發抖。


    “放棄吧。”鳳老爺子歎了一口氣,太陽漸漸變成血紅色,殘陽落山,救了一個下午了,根本不可能救回來了。


    鳳嵐冉沒說話,一直站在屋子外頭,靜靜等待結果。


    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從第一次見麵程釧欽害怕地躲在溫至殊後頭到程釧欽會一直纏著他不放,那麽多事情一件一件從他的腦海裏快速流過。這樣的情況,曾經他以為他會和程釧欽一起死在大火裏也有過。


    這可能是一個人的正常反應,但是鳳嵐冉從未想過還會有第二次,實在是覺得十分可怕。


    程釧欽會離開他,永遠。


    這樣的念頭一起來,他就覺得很可怕。以後沒有程釧欽的生活,他該怎麽活下去?


    也許,其實活不下去了吧……


    鳳嵐冉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一點澀澀地發疼,他有一些想哭。伸出手,手上還有程釧欽的血,幹涸的以及未幹涸的,黏在了他的手上,弄不下來,紮在手心,隻覺得十分地疼。


    “程釧欽……”他抬起眸子,發現天已經十分暗了,油燈一盞一盞被點了起來,鳳家漸漸亮了起來。


    所謂的搶救其實早就結束了,屋子甚至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但是鳳嵐冉還在等待著,等著所謂的結果。


    “結束了嗎?”他仰起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沒有一顆星星亮著,就是月亮都顯得十分昏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但是,真的很壓抑啊,這樣的天空,“真的是……很襯托心情。”


    他覺得自己應該哭的,可是憋了半天,眼淚卻一點都沒有。哭不出來,但是真的很難受,絕望悲傷,從胸口溢了出來。對了,胸口……


    鳳嵐冉抿唇掉頭往鳳老爺子的院子走了過去,有些事情,他總覺得有些事情他的爺爺知道一些什麽。


    程釧欽並不知道,原來人死後竟然會是這般的情景。


    “走吧。”白無常拿出一條鏈子,自然而然地掛在了程釧欽的手上。


    “我死了嗎?”程釧欽看著眼前這個麵無表情的勾魂使。


    白無常點點頭,指了指病榻上那個已然沒了呼吸的屍體:“你死了。”


    程釧欽愣了一下,看著自己的屍體竟生出一種恐懼感。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床榻上的自己胸腔裂了開來,裏麵有一顆已經變得漆黑的心髒,卻與他的身體看上去格格不入。


    他捂住嘴唇,有些不可思議。


    臨死前,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會想著伸出手,想要去抓一些東西,抓什麽?鳳嵐冉的雙手。


    他想見鳳嵐冉,發了瘋一般地想見。


    “我能……”


    “不能。”程釧欽的話還沒有說完,白無常已然打斷了他的話,“你已經死了,別再對這個塵世抱有什麽念想了。這樣,於你於這個世界都沒什麽好處。”


    程釧欽有一些茫然,他好不容易能看見了,他想再看看鳳嵐冉。


    “執念,害人害己。”白無常說著拉動了一下鏈子,“走吧,再多留一會兒,對你隻會有不好的影響。”


    程釧欽點點頭,他想見鳳嵐冉卻不能見。他好像知道什麽,卻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他隻能任人安排,別人說的,總歸是沒有錯的。


    他的一生……好像就這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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