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亭子裏頭,即便隔了幾百米遠,琴司依舊能聽到那三人之間的對話,不免覺得好笑。明明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為什麽說的話做出的事情卻是如此讓人覺得……無厘頭?


    他一手撫琴一手按琴,彈出來的調子卻是最為陌生的蒹葭。他這一生,彈得最多的是鳳求凰,隻可惜……有鳳卻無凰。


    “真好聽。”溫慕煙踩著小碎步從遠處走來,還未靠近就開口誇讚,“先生的琴藝越發超群。”


    “過獎。”琴司收手,而後起身上前挽住溫慕煙的手。細膩的手,就連指尖都是嫩滑的,“煙兒,今日怎來得如此早?”他聽到了遠處溫至殊倒抽氣的聲音,忍不住想笑,於是唇角掛上了笑。


    溫慕煙還從未見過琴司這副要笑不笑的模樣,一時之間隻覺得萬分晃眼:“先生……笑起來真好看。”


    “煙兒說話總是如此直白,好生令人歡喜。”琴司從來不覺得溫慕煙對他的誇讚是謬讚,相反,他很享受。


    “哎呀我去,六兒,五姐被摸手了!”遠處的程釧欽激動得直掐著溫至殊的手,“我都沒摸過啊!”


    溫至殊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敢摸,我大哥廢了你這雙手。”溫瞿和溫慕煙是同母,親生的兄妹,卻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對兄妹。溫瞿待下邊的五個弟弟妹妹雖說沒有什麽親疏之分,人心卻是肉長的,好歹對溫慕煙多了幾分關照。這多的關照卻讓溫慕煙喘不過氣來,小姑娘的脾氣,也不是說不知好歹卻不願對溫瞿有什麽好臉色。


    其實,溫至殊才羨慕溫慕煙了。溫至殊乃是庶出,雖說一出生就獲得了所有人的寵愛,畢竟是老來得子。但是他也有分寸,小時候可能不懂,長大了也就懂了。所以,對於溫瞿對他的管教,表麵上哼哼唧唧討厭得很,心底裏卻又對溫瞿敬畏有加,十分信任自家大哥。


    溫家是個大家庭,不是說幾個孩子活得安安穩穩那就是安穩的一個家,再安穩,那也是大。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更何況是比鳥還要可怕的人?誰也不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還是虛情假意,猜不出來索性也就不猜。


    溫至殊出生的時間不錯,長一輩的都老了沒有了鬥的念頭,小一輩的唯溫瞿馬首是瞻,溫瞿呢又把溫家的位置讓給了最無欲無求的溫尹,也就沒必要鬥了。


    “別鬧了,我看那琴司不像是個壞人。”鳳嵐冉看著遠處那個白衣飄飄的瞎眼琴師,總覺得沒有任何威脅感。


    “笨,誰會把‘壞’寫在臉上?”程釧欽伸手敲了一下鳳嵐冉的頭,裝作高深的模樣,“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個好人。”這是來自情敵的直覺,並且讓程釧欽深信不疑。


    鳳嵐冉並不想和程釧欽有什麽深層交流,繼而轉向溫至殊:“到底怎麽知道的?”他指了指遠處的琴司,“你大哥說得?”誰都知道,溫瞿是一個一心追求道的人,對於妖魔鬼怪算是整個溫家最有研究的了。


    “不是。”溫至殊搖頭,“我的……一個朋友。”他也不知道怎麽形容南餘安的存在,總不能說是‘雨女’?那麽尷尬的一個記憶,溫至殊這輩子都不想再提起的。


    “道士?”鳳嵐冉下意識想到了那天來溫家的那個道士,那樣的一個人很難讓人見過一眼之後就忘記。


    “恩,算是。”溫至殊點點頭,雖然南餘安一直強調自己是道士,但是他完全看不出那人道士的模樣。


    鳳嵐冉愣了一下,看了兩眼溫至殊,見他表情毫無異樣也就沒再開口詢問。關於南餘安,他的疑惑有很多,說白了他並不希望那個人參與進來,不論是溫家的事情還是溫至殊的生活,直覺告訴他那不是什麽好人。


    溫瞿在書房走來走去,整個人焦躁不安,他現在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勸說溫慕煙,更是勸說不了。


    “大哥,你若是擔心不妨去看看。”溫尹手執狼毫筆,正在算著賬,有很大一筆賬已經算了一個多月了,一直不對勁,怎麽算都對不上。他知道肯定是之前遺留下來的問題,現在再想著解決已經晚了,“你這樣走來走去,我也很煩心。”話是這麽說,但他臉上完全沒有煩躁的模樣,反而很冷靜。這是他的習慣,算賬的時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然永遠算不對。


    “小尹,你不擔心?”溫瞿看著已經頻繁出現在他麵前的賬本,而後伸手拿起,“怎麽還在算這個?”


    “……”溫尹擱下毛筆,抬眼,“大哥,不是說我不擔心。我要擔心的事情太多了。光是溫家的這筆開銷,我擔心了一個多月都無果,小五的事情自有定數,你擔心再多也不會說會有什麽轉變。”溫慕煙和琴司之間,誰也說不準。也許隻是溫慕煙一時之間的鬼迷心竅,那她遲早會明白。又也許,在她看來那是她可托付一生的人,那誰也改變不了,最終隻會把她逼入絕境。


    溫瞿歎了一口氣:“那琴司合該不是什麽……”話說至一半,他停頓在了那兒,接下來的話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得轉移話題,“西苑近來可安好?”


    “一切都好,我也很好,依舊很安靜。”溫尹奪過賬本,拿過算盤一直來回撥著算珠,聲音‘劈裏啪啦’的,如玉盤落珠,聽之入耳竟有一種撥動琴弦的悅耳之聲。


    “小尹……過段日子我想去……”溫瞿看著沉穩的溫尹,說話有些吞吐。


    “去便是了,大哥想去哪兒自不必同我說。”溫尹笑,眉眼溫和,笑容卻不達眼底。


    溫瞿歎了一口氣,自從昨日那番爭吵,兩個人從早間到現在都是這副模樣,雖然有在說話卻十分之生疏,這讓溫瞿隻覺得渾身不舒服:“小尹,你還在生氣?”


    “沒有,大哥怎麽這麽說?”溫尹抬頭,看著站在他麵前的溫瞿,而後彎唇,笑。


    “小尹,我不是在強迫你……”溫瞿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別離開溫家,別離開空桑山……”


    溫尹笑:“我不走。”


    “你每次這樣都讓我很不舒服,溫尹,我真的……”受夠了。溫瞿伸手扶住額頭,他很累,每次都要這樣照顧溫尹的脾氣,他也有脾氣的,他的脾氣在溫尹這裏都磨消殆盡了。


    “溫瞿,你說你不能容忍我這樣,你以為我就能容忍你了?”溫尹再次拿起筆,勾勾圈圈的,做著記號,“你總以為你在照顧著我的脾氣,那我呢?”他下筆很輕,動作也很輕柔。


    溫瞿抿唇:“溫尹,你和我好好地,不行嗎?”


    “好啊,但是你不願意。”溫尹的小拇指上沾染上了墨汁,蹭到了衣袖上,“溫瞿溫瞿,二十年了,十年前的你後這十年間的你,溫瞿……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你。”


    “……”溫瞿愣了一下。


    “十年前,你非要出遠門,非要解我身上的詛咒。”溫尹瞳孔渙散,有一些想哭,“這十年你來來回回也有好幾回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當年你所謂的什麽情比金堅,在這十年裏早已不值一提。”


    溫瞿一把握住溫尹想要擋在眼前的手腕,急匆匆想要解釋:“小尹,不是這樣的,我喜歡你這件事一直沒有變,小尹,唯獨這件事情,相信我。”


    “讓我怎麽相信?”溫尹盯著自己被扣住的手腕,“溫瞿……你還是溫瞿嗎?”


    大概就像是一個人該有的直覺,又或者是對自己喜歡的人的本能感受,溫尹清晰地感覺到溫瞿變得太多了。從前的溫瞿會為了他跑到空桑山後山裏的樹林裏爬樹摘果子,會為了他去懸崖峭壁隻為了采一個不知道是否對他的病有好處的草藥……


    那樣的溫瞿才值得他留在溫家二十年。


    “溫尹,其實你喜歡的是那個隻會付出不求回報的溫瞿,對吧?”隔著桌子,溫瞿一把攬過溫尹的脖子,強迫溫尹和他對視,“溫尹,你就這麽自私嗎?”


    “是啊,我就是這麽自私。”溫尹點頭,“那,溫瞿你是發現了我的自私所以決定了嗎?”


    溫瞿真的是要瘋了,弄來弄去,這人根本就是……喜歡他到無可自拔的地步了啊!


    他伸手從溫尹的腋下穿過,然後舉起溫尹瘦弱的身子,一把從案桌的另一邊抱到了自己的懷裏,下巴抵在溫尹的頭上:“小尹,你一定很累吧?沒日沒夜地想著這些。乖,我很快就會回來,這一次出去後,我再也不出去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我會陪著你一起接受詛咒,若是你去世了,那我立即會追上你,別害怕。”


    “溫……瞿。”溫尹手顫抖了一下,然後圈住溫瞿的脖子,頭埋在了溫瞿的脖子之間,滾燙的淚水就那樣滑落在了溫尹的脖子裏。


    南餘安從客棧出來的時候已然是日上三竿的時間了,他本不想出門,奈何實在是太餓了,然後他邁出了第一步。


    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小吃有很多飯館也有很多,但他都是匆匆看了一眼便離開了,視線從來不曾流連在上麵。


    於是,當他和琴司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跟蹤在琴司身後的溫至殊以及……其他兩個。


    他扶額,就知道這人不會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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