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洵一路渾渾噩噩跟著陸禾笙去了客棧,一進屋子就聞到了血腥味。


    “怎麽……回事?”宋洵看著躺在床上還剩半口氣的瀾離,臉色慘白。他伸手搭上瀾離的脈搏,脈搏微弱,偶有偶爾就消失不見,這根本就是臨死的症狀。


    陸禾笙抿唇,臉色也不大好:“我,是我不小心……”


    “……師傅,你可還記得,幼年的時候我同你撒謊,說抄本丟了其實根本沒寫的那件事嗎?”宋洵抱起瀾離,輕輕地攏在懷裏,他眼睛緊緊看著瀾離,“你當時讓我罰跪,跪了很久很久,從此,我再也沒有同你說謊。你呢?師傅,你說謊的下場又該是什麽?”


    陸禾笙手抖了一下,咬住下唇:“杜程愫不是故意的,她當時隻是……”


    “你為什麽還要替她開脫?!”宋洵聲音拔高,幾乎是喊出來的。他扭頭,惡狠狠看著陸禾笙,“是,我承認我對她有偏見,但是都這樣了,你為什麽還要維護她?!說起來,瀾離可是你得徒孫!”


    “我……”陸禾笙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當初杜程愫一臉慌張抱著渾身是血的瀾離回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切都要毀了。他不能把杜程愫交給宋洵,卻也不能不給宋洵一個解釋。


    宋洵看著陸禾笙一臉為難,唇角扯起一個冷笑。原來,從始至終,他的師父想要的不是單方麵的,而是大同,他希望所有人都好。


    “你真天真……”宋洵抱起奄奄一息的瀾離,抬腳往外走去,“陸禾笙,你告訴杜程愫,讓她等著,她會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陸禾笙上前一把握住宋洵的手腕:“阿洵,別動她。我……我來承擔,一切結果由我來承擔。”


    宋洵扭頭,看著從未祈求過人的陸禾笙,看著這張讓他一度十分沉迷的臉,笑:“陸禾笙,你以為,你逃得掉嗎?瀾離……是我的命。”


    像是在宣告一些什麽一樣,宋洵說話的模樣十分猙獰,讓人覺得恐慌。


    陸禾笙怔怔地鬆開了手,目送著宋洵遠離。


    五年的相依為命,宋洵把瀾離當做了自己的命,那他呢?他和宋洵在一起十幾年,就是這樣的結果?不,他不甘心……


    陸禾笙以往的冷靜在這個時候瓦崩土解,竟覺得這些年活得比當年拉扯著宋洵的時候還要疲憊。


    這些年,他都做了一些什麽?收養宋洵,創造出杜程愫,愛上宋洵,培養了杜程愫,離開宋洵,折磨自己,逼瘋杜程愫……他都做了一些什麽事?!


    “阿笙,對不起,我……”杜程愫從門外走了進來,手上還沾了瀾離的血,怎麽洗都洗不掉,“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笙,求求你,相信我。”


    陸禾笙抬眸看向杜程愫,瞳孔裏除了冰冷再無其他:“杜程愫,如果當年我知道我會創造出這樣一個你,我寧可跳下懸崖,隨著清河姐一起去了。”


    杜程愫張大嘴巴,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上前抱住陸禾笙的腰:“阿笙阿笙,你不可以這麽對我……”


    “別再拿你的‘不可以’來捆綁我,我很累。”陸禾笙掰開杜程愫的手,“我不管你瞞著我什麽,但你要記得一件事,最後一次了……從此,你與我兩相陌路。”


    愛情大抵都是如此,陸禾笙愛著宋洵,所以放下自尊去祈求;杜程愫愛著陸禾笙,所以哭得肝腸寸斷。而陸禾笙不愛杜程愫,所以可以如此傷害杜程愫。


    所謂的愛情啊,不過如此現實!


    救不救得了瀾離宋洵心裏頭很清楚,前一刻還在他麵前活蹦亂跳吵著要吃餃子的小姑娘,下一秒卻安安靜靜躺在了他的懷裏頭,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麽樣的情緒,到底該不該哭。


    “瀾離……”宋洵抱著瀾離,額頭抵著瀾離的額頭,“是我欠了你的,是師傅的錯。”


    瀾離意識全無,什麽也聽不見,卻能感受到額頭上濕黏黏的眼淚。


    “大人……”一件黑灰色的披風落到了宋洵的肩膀上,“起風了,別受涼了。”一雙手,輕輕搭在宋洵的肩膀上。


    宋洵仰頭,臉上滿是眼淚。他看著修長的身影,開口:“梅喻,你總算……回來了。”


    “對不起,讓大人久等了。”梅喻彎下腰,伸手抱住宋洵瑟縮的身體,“大人,梅喻再也不會讓大人孤單一人。”他想,也許從今往後宋洵隻該是他一個人的了。


    宋洵一愣,抱住瀾離的手縮緊:“不,瀾離要走了……我依舊是孤單的。”他低下頭,把臉貼在瀾離的臉上,眸子卻看向梅喻,“梅喻,救救她……”


    看著呼吸越發薄弱的瀾離,梅喻太陽穴一陣刺痛,淺笑:“如大人所願。”


    其實,將死之人早已沒了辦法。起死回生之術不過是故事裏的,誰還能有這樣的本事不成?


    梅喻把瀾離放在床上,轉身,忽然開口:“大人,同梅喻喝一杯吧?梅喻許久不曾喝酒了。”


    宋洵一愣,看著梅喻淺笑的模樣,忽然有些後悔。


    “好。”宋洵點頭,想笑卻沒有笑出來。


    說是喝一杯酒,結果,宋洵一個人喝完了一整壺,整個人都飄飄忽忽的,不知道哪裏歸哪裏。


    梅喻也沒想到宋洵會喝這麽多,說好的一杯酒結果卻硬生生給自己灌了這麽多。


    “大人……”梅喻放下手裏的杯子,繞過桌子去扶歪倒在桌子上的宋洵,“怎麽喝這麽多?”


    “梅……嗬,梅喻……”宋洵笑了,伸手去摸梅喻的臉,“對不起,總是,總是讓你為我做事。”


    梅喻搖搖頭:“大人客氣了。”


    “不是的……”宋洵握住梅喻的手腕,仰起頭,“梅喻,我得承認,我很自私。”


    其實,自私的何止宋洵。


    梅喻低下頭,額頭抵著宋洵的額頭,兩個人的氣息交纏在了一起:“大人,我很開心,我能夠幫到你。”


    對於別人的靠近宋洵有些不習慣,頭不自覺地往後仰,想要遠離梅喻。誰知,梅喻卻狠狠扣住宋洵的後腦勺,不願宋洵離開。


    “大人,如果這樣能讓你記住我,我絕對不會後悔。”梅喻的唇貼上了宋洵的,隻是象征性的觸碰,卻讓梅喻緊張得整張臉都通紅。這些都是曾經的妄想,如今實現了,隻覺得萬分不現實。他和宋洵靠的如此近,他甚至能看到宋洵臉上的毛細孔,能看到宋洵略微長的睫毛……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滾!”一柄傘猛然刺入梅喻的右肩,迫使梅喻離開了宋洵。


    梅喻抬頭,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陸禾笙那張已經黑透的臉:“陸大人,來得可巧。”


    “……”陸禾笙一句話沒說,二十四骨油紙傘撐開,二十四支傘骨赫然變成了二十四把細劍,紛紛指向梅喻。


    “陸大人,今兒個你若殺了我,日後,你就連見大人的機會都不會有的,你可信我?”梅喻淺笑,笑不達眼底,看著很滲人。


    陸禾笙抿唇,並沒有把細劍收回:“離他遠一點。”


    梅喻聳肩:“今天之後,即便我不想也沒辦法了。”


    陸禾笙一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瀾離,抿唇:“阿洵,知道嗎?”


    “也許吧。”梅喻聳肩,“但是,他應該是知道這事兒情況並不良好。”


    “……”陸禾笙搖搖頭,宋洵比任何人想象之中都要聰明,這麽簡單顯而易見的事情,也許他早就知道了。


    一命換一命,值不值得隻有當事人知道。


    天微微亮的時候,宋洵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是躺在榻上的,塌前站著一個修長的身影。


    “師傅……”宋洵咕噥了一句,一會兒後瞳孔猛地瞪大,一個打滾就從榻上爬了起來,急急忙忙趕去瀾離的床前。那人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表情祥和。


    “梅喻呢?”宋洵探了一下瀾離的鼻息,又摸了摸脈搏發現穩定後才舒了一口氣。


    陸禾笙看著走路都不穩渾身都是酒氣的宋洵,語氣平平:“死了,你不知道?”


    “……”宋洵瞳孔收縮了一下,“是麽……”是了,他早該猜到的,隻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無理承認自己的自私。


    這個世界是公平的,要想換回一條命,同等的代價就是另一條命。這樣簡單的道理他不是不懂,誰都懂。


    宋洵抬頭,看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陸禾笙:“你來這做什麽?來看看瀾離死沒死?”


    “阿洵,你的心是什麽做得?”陸禾笙帶著冷漠的眼神看著宋洵,“捫心自問,你的心裏除了你自己還有誰?”


    陸禾笙舉起手,是指狠狠戳到了宋洵的心窩,很疼:“瀾離真的有那麽重要?還是說,其實你已經厭煩了,覺得養著一盆花不如養一個大活人?總有一日,你也會拋棄瀾離!”


    “你……”對於陸禾笙的質問,宋洵甚至連張嘴說話都覺得是在掩飾,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來辯解。也許,陸禾笙說得都是對的,他厭惡了梅喻厭惡了整日裏養著這樣的一個妖怪厭惡了……身邊總有一個企圖自己的男人。


    陸禾笙收回手,轉身,背對著宋洵:“當年,我就不該撿你回來!”


    “!”宋洵猛地抬頭,瞳孔放大。陸禾笙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宋洵卻還沒有從陸禾笙的那句話之中緩過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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