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帝三年夏,邊疆突厥再犯,沈將軍再次受命前往平叛,並大獲全勝,凱旋而歸,寅帝大擺筵席為之歡慶。


    夏日炎炎,蓮花開得極為嬌豔,陽光下的荷葉更是油油發光。


    宋楠楚坐在左側最前頭,手裏頭舉著杯子搖來搖去的就是不喝,惹得下邊的官員也不敢先喝,紛紛都學著宋楠楚舉著杯子搖晃,裝模作樣得一副文人模樣。


    沈苑坐在宋楠楚對麵的下手,正對著宋楠楚的是易老將軍。自從退位以來這麽多年,這是易老將軍第一次主動要求參加的筵席,顧止袁聽說了也是微微愣怔。


    後來瞧到了易老將軍的奏折,一切也都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顧止袁捏著奏折,臉色並不大好。替易老將軍送奏折的是沈苑,他不知道老將軍寫了些什麽,但從顧止袁的臉色來看並不是什麽好話。


    “告訴老將軍……”顧止袁抿抿唇,心裏頭存了陰霾,“皇宮不論何時都歡迎他,但是,有些話有些人有些事,還望多多擔待一些。”


    “是。”沈苑抱拳退了下去。


    見沈苑退了下去,顧止袁再次打開奏折,眼睛不由自主地看著‘魅惑君主,實則當斬’八個字。這八個字說的是誰,恐怕這官員裏頭皇宮裏頭是沒有人會不知道的。


    他就不明白了,為何人人追著宋楠楚不放,紛紛以各種理由來誅殺這個人。


    先是武雍再是連清,如今又多添了一個易老將軍。似乎所有的人都揪著宋楠楚,不想讓他好過,不論是什麽理由。


    從前他也想殺了這個會威脅到顧氏皇朝的人,可是命運把這個人推到了他的麵前。再次見麵,他卻下不了殺手,隻能周旋。


    如今呢?他不下手了,自有人前仆後繼地要來殺這個人,總是一副要殺之而後快的模樣,教人瞧了心寒。


    沈苑回了老將軍的府邸,回了老將軍的話。老將軍臉色自然是青了,額頭上粗粗的青筋直跳,眼珠子似是要跳了出來一般。


    “真是糊塗的皇帝!”顧止袁避重就輕,易老將軍怎麽會聽不出來?他不曾想自己教出來的兩個出色弟子紛紛栽倒在了宋楠楚手中,心裏頭對宋楠楚的厭惡更上一層。


    這樣的厭惡一上了腦子,易老將軍又瞧見沈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裏頭更煩,不免粗聲粗氣開口:“有什麽話就說,吞吞吐吐像個什麽模樣?!”


    沈苑眼明,瞧著易老將軍的模樣不快也不敢說些禁忌之類的話題,隻挑著近來的小事詢問:“老師怎麽想起來參加筵席的?”


    可不巧,這個小事正巧是易老將軍的導火索。


    “怎麽想起來?”易老將軍冷哼,“你真以為老夫不知道你為什麽求著老夫讓老夫為你求皇帝為你謀一個將軍職位?你那點心思……”他拄著拐杖,把拐杖舉起,戳到沈苑心口,“老夫倒是不信了,平日裏讓你爭個一官半職都不樂意,怎麽那天就開竅了?”


    “徒弟是……”沈苑結結巴巴想要尋一個好的借口,卻發現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有什麽好的借口。


    “是什麽?!”易老將軍戳著沈苑心口的力道不免加重幾分,“可不是為了那個宋楠楚?那段時日正好是皇帝忽視宋楠楚的日子,他的日子正難過著,你好巧不巧,偏生當了個將軍,每日裏上朝同人家說上個一兩句話,平白護了人家,教旁的官員欺侮不得這個宋楠楚。”


    沈苑支吾了一聲,抿抿唇,垂頭:“師傅好眼力。”


    易老將軍猛地舉起拐杖就是一棍子敲到沈苑的背上:“好眼力?!老夫把你教出來是為了什麽?!不是去搞男人!”


    “師傅!”沈苑也急了,連連開口想要辯駁,卻被易老將軍瞪了回去。


    “怎麽?你做得出來還不讓旁的人說了?”易老將軍說著又是一棍子下去,力道狠毒,完全不留情麵,“沈苑啊沈苑,這世間貌美的女子多得是,你如何就看上個男子?況且,那男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瞧瞧皇帝被迷得五三到四的,平白落人口舌。怎麽,你還嫌你的醜事不夠多,還要再添上這麽一筆不成?!”


    沈苑沒開口,眼睛卻紅了。他知道,這皇宮裏頭官員裏頭沒有人不是說他的低賤身世。他也知道,宋楠楚和顧止袁的那些事。他更知道,宋楠楚這輩子愛得不會是他。


    可是,從來沒有人教他,該如何把送出去的心收回來。


    “師傅……”他抬頭,眼眶通紅,“徒兒不知……不知……”


    如此可憐兮兮的模樣,易老將軍第三棍子愣是沒打下去。他歎了口氣,扭頭不去看沈苑的表情:“怪老夫,管得太多。”


    “不,不怪師傅。”沈苑‘噗通’跪了下來,“是徒兒沒用,傷了師傅的心。”


    “既然知道,為何不能隨著師傅的意呢?”易老將軍這一句話似是歎息,說得極輕。


    沈苑聽到了,愣了,然後開口:“師傅說什麽?”


    “唉,既是沒聽到便罷了。”易老將軍搖搖頭,“筵席那日你坐於我身旁,聽見沒有?”


    “徒兒明白。”沈苑點點頭。


    於是才有了今日的座位安排。


    “眾愛卿不必拘謹,筵席合該熱鬧一些才是。”顧止袁瞧著所有人都不懂碗筷不喝酒的樣子,隻得開口。


    聽了這話,眾人才沒有跟著宋楠楚,自行舉了酒杯。


    杜晟坐在角落裏頭,和武雍挨著。


    “今日,連太師似乎沒來。”杜晟笑嘻嘻的,眼珠子卻注視著整個筵席裏頭的人。自然沒有漏掉沒來的連太師,也沒有漏掉易老將軍和沈苑之間的你來我往的動作,“沈將軍倒是聽話得很。”


    武雍喝了一杯,眼睛看向對著易老將軍低眉垂眼的沈苑,又看了看易老將軍一直盯著的宋楠楚,冷哼:“聽話?不過是短柄被人拿捏在手中罷了。”


    “誰又沒有個短柄逆鱗呢?”杜晟小小抿了一口,淺笑,“下官猜武大人也是有逆鱗的吧?”


    “和你有關?”武雍瞪大眼睛,一副要噴火的模樣。


    “瞧,急了。”杜晟大笑,一口飲盡,“自罰一杯,算是賠罪。”


    武雍愣了愣,搖搖頭,倒了一杯酒飲盡,“你哪裏來的罪責?不過是我的……不甘心。”


    他不甘,這樣的局麵,不論怎麽看他都輸給了宋楠楚。因為高座上的那一位,自從筵席開始,眼睛就一直有意無意往宋楠楚身上看,而宋楠楚卻一直隻顧著看自己裏頭的酒杯,而他……一直看著高坐上的那位。


    你瞧,輸得一幹二淨。


    宋楠楚看著自己手裏頭的酒杯,思緒卻飄得很遠。


    他不明白的是為何上頭的人一直看著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上麵的視線,有意無意卻帶著灼熱的溫度。


    倏地,他放下酒杯,抬起頭,毅然而然地看向上麵的那人。那人一驚,視線都來不及撤回,就這麽明晃晃地被拆穿了。


    那人慌了一瞬間,然後坦然麵對,眼睛裏似乎在說著:朕就是看你了,如何?


    宋楠楚愣了一下,聳肩,對著那人做嘴型:陛下,當真不要麵皮。


    之後,二人再沒有對視,因為宋楠楚迎上了連清仇恨的目光。


    連清恨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他也不驚訝。應該說別人恨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個兩個的事情了,不就是仇恨嘛?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呢?真是……沒見過世麵。


    連清不明白,為什麽宋楠楚如今可以這麽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為什麽這人不羞愧不逃避。


    她將目光轉向身邊的顧止袁,然後她看到了一種從未流連在她身上的目光。


    這是什麽樣的目光呢?


    連清找不到詞來形容,隻覺得若是被這樣的目光瞧著,定會很愉悅,很幸福。


    但是這樣的目光不是給她的。


    一種憎恨在心底竄漲起來,嫉妒的藤蔓逐漸把她的心包裹起來。


    就是這樣的一個瞬間,她知道了,她的仇人不該是後宮裏頭的那些妃嬪,更不該是被傳懷有龍子的藍妃。而是眼前這個,長得比女子還要貌美的男人,這個男人即將奪走一切!


    這樣的念頭一旦在心底形成,那邊是毀滅型的存在。


    連清猛地大口喘氣,她不該是這樣的,她雖然恨宋楠楚卻不該是這個原因。藤蔓逐漸散去,卻悄悄在她心底發了個芽,等著慢慢茁壯成長。


    宋楠楚看到連清移開目光、臉色發白,就知道這個人心底肯定在愧疚了。不愧是大家小姐,就是懂得禮貌。


    這樣想著,他把杯子裏頭的酒一飲而盡,一個扭頭正巧對上沈苑偷偷摸摸得到實現。


    他愣了一下,然後很官方的點點頭微笑,舉著酒杯朝著沈苑敬了一下,然後再次飲盡。


    沈苑的臉一白,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樣像是在告別。


    他舉起手裏頭的酒杯,顫顫巍巍,指尖發白。


    “不準喝。”易老將軍一直在一旁看著,自然是看到了這兩人的互動,卻自有自己的一番理解。他瞧著宋楠楚那雙仿佛會說話的桃花眼覺得萬分礙眼,認為他在勾引沈苑,自然是不準沈苑喝下這杯酒的。


    索性沈苑自個兒也不想喝,易老將軍這裏又下了命令,自然乖乖巧巧遵守了。


    這杯酒,的確是告別酒,不曾想,沈苑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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