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一大波太醫席卷之後,宋幕僚已經很久沒去過禦書房了,不免心生疑慮。


    今日他特意尋了個機會去問沈苑,結果沈苑發了愣。


    “啊,這事兒?”沈苑皺眉,“這也不是什麽秘密,陛下當年之所以沒有成為太子之選主要也是因為這事兒。”


    宋楠楚挑眉:“哦?”


    “當年先帝剛剛登基,陛下不過剛剛束發之齡,有前朝餘孽想加害先帝,喂了毒給先帝。當時陰差陽錯之下,毒酒被陛下喝了去,從此身中劇毒。”沈苑解說得並不是很完整,但好歹把起因經過說了出來。


    宋楠楚摸了摸下巴,問:“是不是這毒解不了?或者……陛下活不久了所以才沒有坐上太子之位?”


    “八九不離十了。”沈苑點點頭,“毒十分難解,每年發作一次,不定時的。據當時的萬太醫說,陛下隻剩十年光陰。”


    “十年?”宋楠楚抿唇,算了一算,“還有……五年。”


    “這還是情況好的了。”沈苑歎了口氣,隨即搖搖頭,問,“你什麽時候對這事兒上心了?”


    宋楠楚猛地看向沈苑,支吾了半天才開口:“文覃,你可曾想過。五年後,顧止袁去了,這天下由誰來?”


    這話問得太突然,沈苑從未考慮過這些。


    “自然是陛下的太子……”說道一半他自己也愣住了。顧止袁的妃子也不少,卻至今無所出,皇後之位更是空缺到如今。若五年後陛下真的死了,那這帝位……


    他抬頭去看宋楠楚,宋楠楚忽而笑了,眼睛裏卻無笑意:“我瞧著那皇帝,怕是心中早有人選了。”


    這一次,他沒有說錯。


    躺在床上的顧止袁執著地拿了一本書,想著不能在床上浪費光陰。半響,他放下書,問鄭公公:“小鄭子,杜晟可有消息了?”


    “並無。”守在一邊的鄭公公連忙開口。


    “這人,朕讓他去賑災,他倒好,連著幾個月沒來消息。”顧止袁放下手裏的書,想了一想,又開口,“把宋幕僚給朕喊來。”


    鄭公公應了一聲,彎著腰倒退著出了門。


    他侍奉顧止袁二十年了,從顧止袁生下來到現在就沒一天落下過,就從未見過顧止袁這麽對一個人。從前,顧止袁若是生病了,決計是不會主動喊人到跟前來的。這不,沈苑也給遣走了。如今卻要召喚宋楠楚,可見這宋楠楚得有多大的地位。


    他瞧著那宋楠楚也不是個什麽妙人,不過相貌出色了些,腦袋瓜子靈活了些,卻怎麽瞧都不該是一個獻媚的人。說白了,不該是一個侍奉在君前的人。


    這路子,還長。他老了,瞧不明白了,心裏頭卻跟個明鏡兒似得,知道這條路走不到盡頭。


    半柱香的時間,宋楠楚才跟著鄭公公不緊不慢地進了紫宸宮。一進門,整個身子都暖了。可見皇帝住的地方就是和別處不一樣,冬暖夏涼的,可把人給羨慕紅了眼。


    “這一路,倒是走得久了一些。”顧止袁撐起身子,接過婢女遞過來的大衣披在了身上,“讓朕好等。”


    “老奴腳程慢了些,倒也不是宋大人慢。”鄭公公陪著笑臉。


    宋楠楚瞅了一眼鄭公公,咳嗽了一聲,向前多走了幾步,也賠笑臉:“這大冬天的,凍人得慌,陛下可是等急了?”


    “你兩倒好,都尋理由,朕不過隨口一說。”顧止袁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子,“都退下吧。”


    鄭公公連聲說‘是’,領著一幫人就出去了。獨剩下宋楠楚一人留在這紫宸宮內。


    “陛下如此虛弱,倒真是應了那句‘病西施’。”宋楠楚得知顧止袁活不久的消息後,膽子也大了幾分,沒人了也敢調戲皇帝了。


    “看來你都知道了。”顧止袁笑了笑,但人在病中,就連笑也帶著一些淒慘的模樣,“膽子也大,都敢這麽和朕說話了。”


    宋楠楚離得遠,也不怕病中的顧止袁跳起來撓自己一下,說話也沒輕沒重起來:“左右不過還剩五年光陰了,陛下之前也不知哪來的信心同臣說些輸贏的事兒的。”


    “左右還有五年時間,誰輸誰贏還說不準。”顧止袁合上了眼睛,而後又睜開,“起碼,朕現在還是個皇帝。”


    “不如陛下趁還有口氣兒解決了臣,也好落個安心。”宋楠楚嬉皮笑臉地,桃花眼卻炯炯有神地看著病榻上的顧止袁。


    顧止袁咳了一聲:“現在還不是時候,你也別急。”說著還朝著宋楠楚使了個眼色。


    宋楠楚抽了一下嘴角,他到底是有多欠虐?非得和一個皇帝在討論自己的生死問題,還非得欠收拾似得求著人家解決了自己。


    “陛下喚臣來這兒到底是為了個什麽?”宋楠楚準備轉移話題,半開玩笑地說,“總不能是喊了臣來解悶的吧?”


    “聰明了一次。”顧止袁笑,眉眼彎彎的,和平常的樣子差了太多。平常他要笑總歸笑得讓人覺得有什麽陰謀,如今這麽一笑,卻讓人突覺如沐春風,溫和得很。


    宋楠楚盯著他看了半天,然後移開目光:“陛下乏了大可讀些書,也好熏陶熏陶自己,何必和臣這個圖謀不軌的人扯呢?”


    “朕可沒想和宋幕僚說這些,這些可不是宋幕僚先提起的?”許是生病的緣故,顧止袁如今說話一直和和氣氣的,怎麽看都沒個帝王的模樣。


    宋楠楚被噎了一下,舌頭在嘴裏繞了幾圈,搬了個椅子坐到了顧止袁的龍床前頭,一雙桃花大眼睛瞧著顧止袁:“陛下說吧,臣今日奉陪到底。”


    被這麽一坦然,顧止袁反倒愣住了,左思右想又不知道該如何開頭,隻能沉默了。


    兩人心裏頭其實都明白,放下了,一切都好說。放不下,左右也不過你死我亡的事兒。


    “說說吧,這些年裏頭你吃的苦頭。”顧止袁說得緩慢,一字一句,像是細想出來的。


    宋楠楚嗤笑:“能有什麽苦頭?我說了,陛下又能體會到幾分?”


    “十年前,我曾有幸見過你一麵。”顧止袁像是在回憶,“隻記得,不過才十歲左右的你長得和小姑娘一般水靈。”


    “……我從前並未見過陛下,也不知道陛下十歲的模樣是否是個小毛孩兒。”宋楠楚抿了抿唇繼續說,“但,陛下得知道,一個人的底線擺在那裏,是觸碰不得的。”


    顧止袁淺笑,未曾回答。


    十年前,他確實見過宋楠楚。那個時候,這天下還是李家天下,他還是將軍之子,而宋楠楚則是高高在上的……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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