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沈苑著實是在宋洵的意料之外,誰能想得到,三百年前的一句話卻真讓一個人守到如今?


    “看來先生成了仙。”沈苑笑眯眯地看著宋洵,“真是個好出路。”


    宋洵擺擺手,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從前,他是朝中少年客卿,沈苑是朝中少年將軍。真要說到誰的出路好,自然是立下汗馬功勞的沈苑。可如今,沈苑成了世間一縷孤魂他反倒立地成仙,終究是誰走上了光明的路,一眼便分曉。


    “先生也莫自責,沈苑心甘情願得很。”沈苑擺擺手,眉眼秀氣得很。若非他渾身煞氣極重,卻總也不會讓人想到他是一隻鬼的。


    “你預備何時去投胎轉世?”宋洵看著沈苑,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麽,最終卻無果,“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沈苑搖搖頭:“可能是呆久了吧,我有點……”他朝著宋洵笑了笑,“不是很想走了。”


    他在陰鷙穀住了兩百年,把每一條街每一處地方都走了一遍,不說與魔修有多熟,卻也每個都打過照麵。如今忽然說要離開,卻是一千個一萬個的不舍。


    “那便不走了吧。”傾洹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二人的身邊,淺笑,“有了執念,即使喝了孟婆湯過了往生橋,那也走不進輪回門。”


    沈苑點點頭,對著傾洹彎腰,畢恭畢敬的模樣:“陛下說得在理。”


    見兩人如此氣通一致,宋洵磨了磨牙:“哪裏在理了?不屬於陽間的東西在陽間待久了,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都沒命了,還怕什麽代價?”沈苑反問,一句話堵得宋洵說不出來反駁他的話。


    他知道,宋洵是為了他好。但,放不下,終究走不得。


    宋洵一甩衣袖,置了氣,走人。


    傾洹跟在他的身後,走至一半轉身朝著沈苑揮了揮手,以示離開。


    看著兩人一前一後離去的樣子,沈苑不免有些想笑。很多年前,也是這般,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即便不說話卻也無人能打擾得了。


    “能和我說說嗎?”坐在樹枝上的江君涸出聲打斷了沈苑的笑,“沈苑,你同我說說,你們的過往。”


    沈苑一愣,笑:“那就有的說了……”


    三百年前,離國顧家將軍造反,大舉旗幟,推翻了當時的李姓王朝,自己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一切的一切,就是從顧家稱帝之後的第二代皇帝——顧止袁登基之後開始上演的。


    元帝五年,皇帝得了重病,太醫救治無效,薨逝。皇後顧連氏力排眾議,推了早年便封王在外的顧止袁做了皇帝,把慶元王從太子位置上硬生生拉了下來,以弑帝的名義將其一眾親友都斬首示眾。其場麵血腥,當年見到斬首的百姓,便是過了五年都覺得場景曆曆在目,渾身發顫。


    彼時,顧止袁不過二十歲,卻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就連兵法也深深研究過,可謂是當世奇才。這樣的人做了皇帝,對不知皇宮深幃的百姓來說,自然是明君當稱。而對於每天上朝的文官武兵來說,卻是一次膽戰心驚的換人政策,稍有表現出不服,便不知會被安上什麽罪名來個滿門抄斬。每日上朝,誇張些的官員都帶著個絹帕放在懷中,以備擦汗。


    幸而,這樣的時間段過去得很快,不過短短一個月,百官已經不用帶絹帕上朝了。


    朝堂之上,龍椅之上,端坐著身穿龍袍的男子。


    “眾愛卿可還有事要報?”顧止袁端坐著,聲音清冷,自有一股威嚴。


    “陛下!”左幸舉著玉牌站了出來,“臣聽聞江南出了一名‘虛妄公子’,文韜武略皆為上乘。我朝正是用人之際,陛下何不請來?”


    顧止袁微微動了一下下巴:“文韜武略皆是上乘?左大人可是誇張了?”


    “陛下,能人且用!”左幸聲音大了幾分,一身正氣,頗有些剛正不阿的樣子。


    顧止袁看了他幾眼,沒說話。見他們的皇帝陛下不做聲,一旁的幾位身著深藍色朝服的官員也紛紛站了出來。


    “陛下,古有周武王請薑子牙出山、有劉備三顧茅廬,還望陛下為賢屈尊!”


    “陛下,用人之際何不取賢而用?!”


    “陛下……”


    一聲又一聲的‘陛下’刺穿了顧止袁的耳膜,震得他耳膜發疼。


    他手一揮,底下的幾位大臣停了下來:“嗬,眾愛卿如此誇一個人朕還是第一次聽聞,稀罕得很呢!隻是……這人能不能用,朕自有定奪,莫勞眾愛卿費心了。”語罷,他掃視了大殿上其他官員一眼,“可還有愛卿有事稟報?”


    朝堂被左幸幾人這麽一鬧騰,皇帝的心情明顯不大好了,誰又敢再多嘴說一些瑣碎的事情來擾人?


    “無事退朝!”顧止袁一揮手,想了又想,又開口,“對了!”


    兩個字,喊住了慢慢後退的百官。


    “朕瞧著眾愛卿的絹帕似乎不帶了,可是缺了?”顧止袁勾著唇,笑,“那,鄭公公,給眾愛卿每人賞絹帕一隻,可莫要漏了任何人!”


    “奴才遵旨。”鄭公公尖尖的嗓音在大殿上響起,震得每一位官員的心都一顫。


    從大殿上退出來之後,百官的哀愁明顯壓過了大殿兩旁侍衛的正氣。


    “這日子可真是沒法子過了。”司儀部的張大人歎了口氣,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幸虧我來年便到了辭官的年齡了,也算是熬一熬便能過去得了的了。”


    “張大人你是要走了,可憐了我們這些人啊……”幾個正值中年的官員麵容慘淡。


    “幾位大人莫要討論了。”兵部尚書武雍出聲打斷了他們的話,“陛下是陛下,自有他的道理。各位大人隻管做著自己的事莫多嘴,自然過得舒暢一些。”


    武雍正直年少,二十一二歲的,年紀輕輕便當了兵部尚書自然還是因為顧止袁的提拔。旁人隻當武雍是顧止袁的人,說話行事處處維護顧止袁,看他自然也就帶了鄙夷。


    他倒也是個端正的人,絲毫不怕旁人的嫌隙,自己端著自己的性子行事,不懂疏通,辦事嚴厲得容不得一絲沙子,更是惹得一眾官員的嫌棄。


    有些官員也曾聯名上書責備武雍,可惜,那本冊子不知被顧止袁丟到了哪裏,落了多少灰在上麵。


    至此,眾官員更是對武雍咬牙切齒。如今被武雍這麽一說,雖說是好意,但他們好歹年齡比武雍大總覺得失了麵子。


    “武大人深得陛下喜愛下官自然比不得,天恩浩蕩,武大人可享受得起?”


    “你!”武雍一張臉紅了起來,額頭也有青筋跳動。


    少年的他相貌是不錯,皇帝也是個豐神俊朗的人物。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些個官員私底下竟是如此看他們二人。當真是……


    “下作!”語罷,他甩袖走人。徒留身後一批男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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