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近日來了個新的擺渡人,相貌上等,工作勤懇,任勞任怨,簡直是地府第一勞模。唯一不好的便是,這人表情冷硬,看誰都一副欠了他幾萬兩的樣子,讓眾女鬼隻可遠觀不可近看。


    “誒,你瞧,又嚇走了個美女。”少年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拍著身邊掌蒿的男子,一臉惋惜。


    男子眼皮都沒動一下,硬生生開口:“非得我提醒你,她們已經死了,嗎?”


    少年嘴皮一抽,把酒壺狠狠往船上一放:“哎喲,我說宋洵啊,你都來地府這麽久了,能不能別總想著自己還是人啊?”


    宋洵拍開少年的手,黑沉沉的眼珠子直勾勾看著少年:“淵,我知道,我死了。”


    沒有表情沒有情緒,像是一個木偶在陳述著一件事實。


    淵眉頭一抽,看著宋洵毫無波瀾的瞳孔許久,最後幾不可微地歎了一口氣:“宋洵,你是我見過最稱職的擺渡人。”他把手伸進忘川河之中,抬頭笑,“幾萬年了,我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擺渡人,也有如你一般心如死灰的,想要一直做擺渡人做下去的。但是啊,他們還是走了,拋棄了我……”


    宋洵垂頭看著與忘川河融為一體的淵,伸手摸著淵蒼白的臉:“我不會的。”


    “誰知道呢?”淵淡笑,身影融入了忘川河。


    淵是忘川河孕育出的鬼怪,卻又稱不上是鬼怪。宋洵來地府的第一天認識的第一個鬼怪便是淵。


    宋洵蹲下身子,看著黑沉沉的忘川河。


    走?怎麽可能?他要走去哪兒呢?哪裏還容得下他?


    所以啊,淵,我不會走的,真的。


    “阿洵……”遠處似是有人在呼喚他,他渾身一個激靈,僵硬著抬頭,瞧見的是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


    男子手執一柄玉骨扇,青絲高高挽起,發帶搭在肩上,腰間一枚月牙玉石看著甚是廉價。


    宋洵的瞳孔有了波瀾,然後是他生硬的表情開始鬆動。他蠕動著嘴唇,淺淺喚了一句:“師傅……”


    這一聲‘師傅’似是帶了萬重劫難,令聽者眉頭緊鎖。


    “阿洵,你來得可真是太晚了。”男子淺淺笑著,扇子微微擺動,揚起了他的青絲。


    宋洵擺正心思,看著男子:“晚?你在等我?”


    “等了很久。”男子點頭,眉眼一如當年那樣溫睦。


    “為何等我?”


    “等你需要理由嗎?”


    宋洵忽而笑了出來,眼珠子滲出了眼眶:“是啊,陸禾笙,你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的,我怎麽給忘了?哦,不對,你不是陸禾笙……”宋洵握著竹蒿的手青筋直跳,“你是九天之上的神,是神……”


    男子身形一頓,轉了話題:“為何不投胎?”


    “為何要投胎?”宋洵反問,“你三世曆劫已經結束了,還管著我作甚?!”


    男子歎了一口氣,飛身至宋洵的船上,直視著宋洵:“阿洵,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說著他伸手摸了摸宋洵的頭,“我是你的師傅,盡管隻有短短的一世……但是我依然想讓你好好地。”


    “嗬。”宋洵打掉男子的手,“你不過是怕我纏著你罷了。你且放心,你是神,我是鬼怪,你我……已經再也扯不到一起了。我恨你也罷,你厭我也罷,你我自此陌路。”。


    “阿洵,你做事總是這麽決絕。”男子搖了搖頭,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兒,“我想要的不過是求你一世安穩,你隻知這一世與我師徒,不知……阿洵,隻需要再輪回一世,一切就會結束了,相信我,好嗎?”


    宋洵的眼睛黑沉沉的,他死死看著男子,臉上冷硬地表情漸漸崩塌,絕望爬上了他的心頭:“再輪回一世?你……非得讓我忘記你嗎?”


    男子沒說話。


    “好!好!好!”宋洵連說三個好,“依你,師傅,一切都依你。這樣……可好?”


    宋洵到底還是走了,進了輪回。


    “何必呢?”淵端坐在船上,“傾洹,你何必這樣呢?”。


    男子望著宋洵的背影:“淵,是我把他拉入這場妄念,我就該幫他斷了這些本不該出現在他命格之中的執念。”


    “傾洹,他不過是想記著你,你如此決絕,倒真是符合了九天上神的身份了。”淵冷笑,他生平最看不慣的便是冷血無情的上神。


    “執念太深,終入魔道。”傾洹搖搖頭,轉身看著仰躺在船上的淵,“多謝你這幾日的照料。”


    “不必。”淵閉上了眼,“我不過是無聊,恰好他來了。”


    忘川河之中的萬年光陰真的太過漫長了,他不老不死,送走一個擺渡人再等待著下一個擺渡人。


    啊,下一個擺渡人會什麽時候來呢?他又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淵想,也許這是他近日來得一切生活念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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