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裏正是怎麽跟老族長和村裏宗族的幾個長輩說的,林寶珠她們不清楚。不過到了轉天晌午之前,裏正就讓人敲著銅鑼在街上通知各家各戶都到麥場去說事兒。


    平時銅鑼幾乎是不會響的,就算路婆子家的劉金才考了秀才,裏正也不過是讓人挨家挨戶的通知一遍,然後做東擺了兩桌酒席祝賀。酒足飯飽之後,但凡跟路婆子家親近的,亦或是說得上話的,都拿著雞蛋或是家裏自個中的菜瓜啥的去串門子說話了,有孩子的也會帶上孩子想要沾沾喜氣。


    而要敲著銅鑼吆喝的情況,之前也就是征收賦稅或是徭役時候,才會出現。所以聽到銅鑼聲,大家夥兒心裏都忐忑的很,哪裏還顧得上幹別的活兒,絲毫不敢耽擱就匆匆跑到了麥場上。


    等林寶珠跟張滿囤被張裏正家媳婦千說萬說的請到麥場上時候,那裏已經到處是人了。因為擔心是賦稅或者徭役的事兒,這會兒來的除了每家每戶的漢子們,也有不少帶著孩子的婦人。


    畢竟都是跟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事兒,哪個敢大意啊。尤其是家裏有沒服徭役的兒子的,更是心驚膽戰的,說話都不敢大聲了。


    說起來,之前村裏也不是沒人想過把田地掛到劉金才名下,這樣日後也能少交賦稅。就算每家送些好處給劉金才,也是使得的。


    不過那事兒還沒說成,最起碼他們隻是私底下商量過了。現在也隻是在打聽別的村子有沒有這樣的事兒,說到底桃樹灣幾代人了可還沒出過一個秀才老爺呢。如今有了一個,他們還真不知道該咋做才能和規矩。


    這不,還沒打聽清楚呢,就被裏正的銅鑼吆喝聲叫了過來。


    張裏正並不多說,隻就這昨兒跟族裏幾個長輩商量好的說辭說了一番。然後又拉了張滿囤上高處,讓大家夥記得桃樹灣不出昧良心的人,人家張記給村子裏的勞力們出了工錢,現在還讓孩子們讀書識字,那就是整個村子的恩人。日後要是哪個再敢做白眼狼,桃樹灣村可廟小留不下。


    雖然被狠狠告誡了一番,可架不住大家夥聽到張記要蓋私塾而且讓孩子們免費認字的激動勁兒。可以說,在張裏正的話一落時候,人們就沸騰起來了。一個個臉上都樂開了花,家裏孩子年紀正好該啟蒙的,更是笑的見牙不見眼。


    “裏正叔,你放心,咱心裏都記著滿囤兄弟跟寶珠妹子的好呢。”


    “是啊,咱都不是沒良心的,滿囤跟寶珠兩口子對村裏怎麽樣,咱們都是有目共睹的。以前是咱們想差了,往後隻管往好裏走,要是我家那臭小子敢不敬著滿囤他們,我張大山先折了他一根腿。”說話的是跟著在張記茶山上幹活的漢子,一張方臉,濃黑的一字眉,麵色是農家人慣有的黝黑,看上去老實巴交的。這會兒因著知道兒子能進張記私塾讀書,正高興的憋的一張臉都漲紅著呢,恨不能多說幾句表表對張家兩口子的感謝。


    接二連三的跟著就想起了絡繹不絕的讚同聲,還有的拍著自家兒子的後腦勺讓趕緊的喊叔叔嬸子。反正,不管是眼階短淺的還是愛咋呼事兒的,這會兒都跟著一疊聲的笑呢。


    不說村裏人大多是心思樸實淳厚的,就算有些心眼多的,這會兒也挑不出啥刺兒來。畢竟人家張記出這麽大的力氣,讓整個村子跟著沾光,他們要真還酸裏酸氣的說話,指不定以後就沒法送孩子進私塾了。


    人們是實實在在是沒想到張記能為村子做到這一步,這年頭農家院裏能出個識字的孩子,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兒啊。不說是指望著他們出人頭地考上功名光宗耀祖,就隻是能寫能畫,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小子們以後也能跟著這個容易說媳婦,閨女們少不得跟著識字兒被高看一眼。


    所以哪會有人不感激?就算是為了孩子們,那些個看不慣或者眼紅張記的人,也得好話說著。


    麥場的事兒過後,張滿囤跟林寶珠在村子裏的威望再上一層樓。以前隻是田大娘幾個人好拿些吃的用的給林寶珠,如今可好,隻要倆人一到村裏,大老遠就會有人準備好了菜幹或者雞蛋等著呢。就算是張滿囤那張凶煞的臉,也不能阻擋了大家夥的熱情。


    因著是為村裏修私塾,所以來做工的勞力們並不要工錢,甚至不用張記管飯。見大家夥兒心眼實在,林寶珠索性也不勸說了,就隻是每天在開工的地方支著大鍋熬一鍋老鷹茶,讓大家隨意取用。


    就算這樣,也讓不少人連連稱讚她厚道。


    那邊修建私塾的地方正熱火朝天的幹著,這邊張記茶園跟作坊,也都沒停下來。雖然因為之前的事兒,走了幾個人,但卻並不妨礙正常運作,隻不過是產量低了一些罷了。


    對於林寶珠來說,這也不礙事兒。最起碼,這些並不是她現在最關心的事兒,她最關心的還是近日裏情緒越發低沉的張滿囤。


    本能的,她總覺得自家男人瞞著自個什麽事兒。可是好幾次開口詢問,那漢子都打著哈哈給撇過去了,哪回也不正麵回答問題。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著急,生怕那男人碰上了什麽難事兒。


    隨著石大勇幾次去送貨,原封不動的把貨物又拉回來,而張滿囤麵上不顯,可眼中的暴躁越來越嚴重時候。林寶珠終於意識到,或許之前的波折並沒有她想的那般簡單度過。


    如今因著跟周記的官司,還有外頭還在市麵上流產著的謠言,依舊影響著張記。如影隨形,哪怕不能一竿子悶死張記,卻也在悄無聲息的拖著張記走下坡路。


    如果在這樣下去,不出半年,之前她們辛辛苦苦付出的一切,將會付之東流。張記也會因為耗不下去,而關門歇業。


    但是一時之間,林寶珠還真想不出什麽有用的法子來。倒是張滿囤見她心裏著急,幾次安慰,說過幾天就會好了,一切都有他呢。


    接下來幾日,張滿囤每天都是早出晚歸。雖然會跟林寶珠打聲招呼,可卻沒有一點空閑好好說兩句話。基本上都是大早起來,哄著林寶珠繼續睡下,他就匆忙離開了。一直到後晌飯以後,日頭快落山了,他才風塵仆仆的回來。


    不過相比於上次借五百兩銀子的時候,這一回他並沒有那麽輕鬆,似乎每每回來都能累個半死。可哪怕是那樣,他還是會吃不少飯菜,活似是一整天都滴水未進一般。


    直到有一天,林寶珠洗衣服時候,發現他剛做不久的外衫上有一道口子,那口子四周還帶著不明顯的血跡。聯想到這些日子,那漢子夜裏睡覺總是老實的很,比以前不知道要安生多少。不光不碰她了,甚至連摟著她都沒之前那麽緊了。她心裏不由的咯噔一下子,莫不是......莫不是自家那個漢子,因為跟周記結仇,去找人拚命了?


    依著她對自家漢子的了解,那人不是個魯莽的啊。就算結仇了,也會慢慢清算,又怎麽會冒冒失的去拚命?明火執仗的幹仗,他當然也會,可前提是能自保的情況下。


    可思來想去的,除了這一點,她還真想不出別的情況。而正是因為想不通,所以一整天,她做什麽都心不在焉的,生怕會傳來什麽不好的消息。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張滿囤回來,她看著滿臉疲憊的男人,心裏又急又氣,最後跺腳直接把人拽進屋子裏去。惡狠狠的把人壓在炕上,剛想盤問,就聽見身下的漢子猛然吸了一口冷氣。


    這一下,她哪裏還想著問話啊,手忙腳亂的翻下來,上去就扒拉那漢子的衣裳。


    畢竟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就那漢子皺皺眉頭,她都能大概猜到怎麽回事兒。更何況他是抽冷氣,身上必定是帶了傷的。


    等到扒開了褂子,林寶珠才紅了眼,也不吭聲,隻是瞪了一眼自家男人,然後認命的去找金瘡藥給他塗抹。


    見自家媳婦匆匆去翻找藥粉,張滿囤才鬆了一口氣。剛剛回來時候,他就覺得有些不好,媳婦雖然沒直接開口跟他對峙,可那模樣,活脫脫是生氣的前兆。他是瘋了才會讓媳婦生氣然後好幾天不理她,想到六子給出的苦肉計的主意,反正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幹脆就用一回吧。


    果不其然,媳婦心疼了,也沒心思審問他了。可看到林寶珠紅著眼回來時候,他剛剛才升起的甜蜜勁兒也慢慢帶了些心疼跟苦澀,讓媳婦難過是他的不是。


    可想到睿王殿下的話,再念及媳婦的那些心血,他是真的別無選擇。隻要能護媳婦一世安穩,什麽苦他都能吃。


    “媳婦,別哭了。”張滿囤嘶啞著嗓子,幹巴巴的說道,“你掉眼淚,我心裏不得勁。”


    不光是不得勁,甚至會覺得鈍痛,就好像拿著小刀一點一點的劃拉。不流血,隻是幹疼。讓他舍不得,也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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