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箭來的太過突然迅猛。


    巫薑想要躲閃已然是措手不及,隻得張開結界防禦。而他在慌忙之間,將殷笑也罩入了其中。


    快若流星般的箭矢釘在了那一層光罩上,引發輕微地震動後,掉落在地。緊接著,第二支又從林中飛出疾馳而至。


    第二支箭同樣未能撼動那層結界分毫。可距離巫薑咫尺的殷笑卻突然發難。


    她不知何時從懷中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趁著巫薑分神之際,直刺向他的胸口。


    兩人距離太近,巫薑在收到威脅時下意識收了結界,急急地閉閃。一時間,竟是應接不暇,頗為狼狽。


    殷笑這一下隻堪堪劃破了他的衣袍。她沒有繼續戀戰肉搏,而是身子一矮就勢倒在地上,往箭矢射來的方向翻滾去。


    與此同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自林中一躍而出。兩個起落,到了她的近前。


    他並沒有伸手去扶她,而是往前一步將她擋在了自己身後。龍吟弓被他橫拎在手中,另一隻手中,則握著兩枚箭矢。


    殷笑看著視線中的那片衣角,已經感受到熟悉的氣息。


    “你還好麽?”那人低沉的聲音響起,讓她忽然就感覺到了安心。


    “死不了。”她微微氣喘著答了一句,然後扯著他的衣擺借力站了起來。


    他仍是沒有分神看她一眼,口中揶揄道:“剛剛看你挺威風的,像是一個人就能翻雲覆雨。怎麽眨眼間就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


    殷笑抬手輕觸了觸臉上的傷口,反唇相譏,“我要是一個人解決了,哪有你出場表現的機會。是誰那日信誓旦旦的說,以後什麽都不用我做,隻要握緊他便好。”


    “讓娘子受傷,是為夫的不對。”秦穆笑了聲,將手中箭矢搭在弓上,緩緩地拉開弦,直指不遠處的巫薑。“巫薑,你幾次三番傷害內子,這筆賬,我們也該清算清算了。”


    巫薑並未立刻接話。他麵色陰沉的站在原地,注視兩人許久後,方才開口,“暉王殿下,我族無意於貴國為敵。這是我巫氏族內之事。還請你不要插手。”


    “殷笑是我妻子,他的事,自然是我的事。”秦穆語氣不緊不慢,說話間弓弦已滿。


    “嗬??”巫薑輕蔑地哼笑,“妻子??王爺應知我族人向來長壽不老。你身後的女人至今已年近兩百歲。娶一個可以做自己祖宗的人為妻,暉王殿下當真特立獨行。”


    “巫先生過獎了。”秦穆並未被他的話激怒,“本王的確口味獨特,喜歡成熟一點的女人。”


    巫薑倏地眯眼,“好,既然如此。就別怪巫某手下無情了!”說著,他抬手一揮,耀眼的光刃猛然向兩人襲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秦穆手中的箭矢也離弦而出。那光刃速度太快,他絲毫不敢怠慢,一把將身後的殷笑扯進懷裏,帶著她踉蹌閃躲。


    動作間,兩人衣擺飛揚。那鋒利的光刃直接削掉了殷笑的衣角。


    可還不等兩人站穩。巫薑的第二次攻擊便緊隨而至。殷笑這一次沒有再被動跟著他閃躲。她突然發力秦穆推開到一邊,自己則轉身迎了上去。


    碧綠色的鎮魂鈴被她拎在手中,發出“叮鈴”一聲輕響。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靜止了一下。山穀中的誦吟之聲停了下來,就連巫薑的動作都跟著有所凝滯。


    她體內消失的力量,瞬間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殷笑隻覺得胸腔一陣氣悶。她咬緊牙關,一手應對第二次襲來的光刃,一手迅速結出複雜的結印。


    大地突然微微震顫。靜止的時間又恢複了流轉。地動山搖中,巨石滾落山坡。


    “轟隆隆”的聲響回蕩在山穀之中,原本專心吟誦著咒語的巫氏族人們因為驚駭而停了下來。


    “別停下來!”巫薑暴怒的聲音突起,衝著呆愣的巫氏族人咆哮,“繼續念咒語,不想死的就繼續!”可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已經有數名體弱的族人七竅流血,倒地不起。


    “我叫你們繼續!”巫薑暴怒。


    有人被這景象嚇得目瞪口呆,有人大夢初醒一般從震驚中回神。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閉目繼續方才咒語。


    誦吟聲陸續響起。


    殷笑頓時感覺自己體內正在逐漸恢複的靈力一陣混亂,隨後又開始衰弱消退。


    “秦穆,殺光他們!”她高喝了一聲,隨即強撐著結出光刃,飛身撲向巫薑,與他再次纏鬥一處。


    秦穆聽見她的話絲毫不曾遲疑。


    囊中尚有十幾羽箭,他回手抽出一支,張弓搭箭,一氣嗬成。箭矢破空而出,竟是一箭穿堂,射殺了三人。他如法炮製,眨眼已有十幾人被射倒在地。


    其餘的巫氏族人見狀,立即有人抽出兵器衝向秦穆,齊齊圍攻。


    巫氏一族這些年靈脈枯竭,一些沒有靈力的族人,便開始專注於武功格鬥。族中倒也高手輩出。加上以多欺少,一時間稍占了上風。


    長弓本就不適合作為近身兵器,武功高強之人用來防禦倒也順手,若是當真殺起人來,效力便打了不少折扣。


    秦穆用弓弦絞殺了幾人後,便隨手將龍吟弓拋向空中扔至一旁。紫金鞭自他腰間抽出,如遊龍般上下翻飛。不過十數招對陣,就讓對方潰不成軍。而那些加入戰局,停止了誦吟的巫氏族人,有些已經開始七竅流血,不戰自敗。


    他似乎也摸出了一些門道:這些人吟誦的咒語,會讓殷笑身體中的力量流逝。


    於是秦穆不再和這一少部分人戀戰。他縱身一躍,衝入了那百人大陣之中。也不管身邊是不是老弱婦孺,見人便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當真為她化身修羅,準備聽從殷笑的吩咐,將這些人全部殺光。


    那一瞬間,山穀中哀嚎不絕,鮮血噴濺,宛若人間地獄。


    再無人專心吟誦咒語。數百名巫氏族人有的四散奔逃,有的加入戰局,圍剿秦穆,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有擁有靈力,通曉咒術者,已結成陣法,支援巫薑。


    而另一邊殷笑與巫薑再次戰至半空之中。


    咒語停止,強大的靈力再次源源不斷地回到她的身體之中。空中光影交錯,兩人皆是招招式式,直取對方要害。


    誰也不曾注意到,大地震顫得越來越劇烈。


    四周坡上的巨石不斷“轟隆隆”滾下,樹木亦連根拔起。


    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


    當半空中的兩人快要分出勝負時,幾百名巫氏族人也幾乎死傷殆盡。有些是被秦穆斬殺於紫金鞭下,有些是咒語停止後遭遇血蠱反噬,還有些則是在奔逃中被滾落的山石樹木砸中。


    秦穆發絲散亂,形容狼狽。他身上被開了無數道口子,玄色衣袍被鮮血染透,有他的也有巫氏族人的。


    一道白色的身影這時從空中急速跌落,砸在落葉厚重的地上,發出沉悶的響動。緊接著,玄衣黑發的女人衣袖舒展,翩然而落。


    勝負分曉,戰局已定。


    秦穆手中緊緊握著鞭子,看著立在十幾步以外的女人,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原處。


    “殷笑……”他輕輕喚了她一聲,正要舉步上前的時候,卻看見她眉頭緊鎖,突然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他愕然驚怔,待到回神時,人已經本能地衝至她近前。


    “殷笑!”他顧不得自己身上傷痛,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殷笑,你怎麽了?”


    她看著他,虛弱地喘息著,眼神卻還清明。


    山穀依舊在劇烈震顫。已經有幾處平整的地方裂開了口子。似乎這個地方,隨時都會覆滅。


    “殷笑,笑笑……”他抱著她緩緩蹲坐在地上,慌亂地用衣袖擦拭著她唇畔的血跡,“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我這就帶你回去。”


    “秦穆……”她嘶啞著開了口,“我沒事。巫薑早就收集到了我的血液,製成血蠱養了十數年。他將血蠱給巫氏族人服下作為媒介,再配合咒語,就是想要將我身體裏的靈力吸幹,為他們所用。我本以為用移花接木之法,將血蠱與這隱霧山相連便沒有事。卻想不到,還是受了影響。”


    “嗯。”他聽著她的話,輕輕應了聲,“這裏就快要崩陷了,我們先離開再說。”說完,他突然橫抱住她起身。


    然而轉眸四顧,卻發現已經沒有了出路。


    坡上的山石樹木仍舊在不停的滾落。山穀中地麵上在不知不覺間裂開了無數的縫隙,而此時此刻,他們兩人正身處孤島之上。四麵都是幾米寬的裂口。若是他一人,尚能靠著輕功勉強飛躍。可此刻帶著一個人,想要離開,全是吃人說夢。


    但地動還在繼續,若不盡快離開,兩人恐怕都要葬身穀底。


    殷笑看著這情形,也不由苦笑,“都是我的錯。”她方才一時情急,隻想著天塌地陷,讓所有的巫氏族人都埋葬在這裏。卻忘記了隱霧山靈氣已然耗盡,根本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從他懷中滑落,站到了地上。


    一陣強烈的晃動突然襲來,兩人腳邊的地麵轟然塌陷。秦穆急忙攬緊她的腰身,帶著她向旁躲避。


    “別怕。”他聲音低沉,不見半分慌亂。


    殷笑轉眸看他,以為他心中有所計較,“你是不是有什麽辦法離開。”


    “沒有。”秦穆搖頭,笑容中不見一絲將死的不甘和苦澀。


    殷笑搖頭輕笑,“我活了將近兩百年,雖然睡著的時候多,可也夠本了。你倒是淡定。”


    他唇角微揚,看著她的目光深沉柔和,“我隻是覺得,我們夫妻二人能一起死在這裏,倒也不會寂寞。”


    殷笑一陣無語,心頭卻有無數滋味閃過。


    大地這時開始上下顛簸起來。她心頭一驚,隨即感覺手上力道驟然加重。


    掌骨傳來輕微的刺痛,那一瞬間,她已經有了計較。


    “秦穆!”她忽然高聲呼喊他的名字,另一隻手同時掐出指決。


    他身旁的空間隱約出現扭曲。


    秦穆敏銳地察覺到什麽,心頭大驚,“你要做什麽?!”


    她忽然鬆開了他,“記得逢年過節,來給我燒幾柱香!”,聲音響起的同時,她一把將他推入了扭曲的漩渦之中。移形幻影之術看似簡單,可卻是需要極其強大的靈力才能施展。


    與巫薑一戰,加上血蠱反噬,她已然油盡燈枯。最後這一點靈力,隻能讓一個人離開。而她所希望的……活下去的人是他。


    她腳邊的地麵再次塌陷下一塊。殷笑急忙後退,卻不想這時一條粼光閃閃的鞭子突然擦過耳邊,卷在了她身後一棵樹上。


    趕在扭曲的空間消失之前,高大的身影突然從其中躍出,重新落在她身旁。


    “你……”殷笑看著本該離開的瞠目結舌,腦中一時空白。緊接著,她掄起拳頭狠狠砸向他胸膛,“你還回來做什麽!一起找死嗎!”


    那一拳正落在傷口之上。秦穆疼得悶哼,可眼神卻是溫柔如水。


    “殷笑,我就是回來一起找死的。”他一把將她抱入懷中,“黃泉碧落,有你有我。”


    地動山搖中,他們腳下最後一塊棲身之處終於徹底塌陷。


    兩人一同疾速下落。他收緊雙臂,以絕對保護的姿勢將她護在懷中。


    一片轟鳴巨響中,有悅耳的鈴聲突兀響起,此起彼伏,延綿不絕。


    兩人身上的鎮魂鈴同時散發出白色光芒。


    那白光並不強盛耀眼,卻溫潤有力,像是親密之人最有力的擁抱。光芒很快交織一處,匯聚成網,將兩人籠罩其中。


    下墜之勢驟減。


    鈴聲戛然而止,殷笑隱約聽見一聲低喃在耳畔響起……


    “阿竹,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你我有緣無份,惟願你此生安好。”


    …………


    大衍朝通和元年,暉王秦穆因久病不愈,薨逝於郢州府邸。


    皇帝秦玨感起勞苦功高,特許其按太子之禮下葬。並下旨,郢州與京城兩處府邸皆供奉暉王靈位,享永世供奉。


    葬禮後三日,烏衣衛就地解散。隱入民間,各失所蹤。


    尾聲:


    數年後,永州湘湖水畔。


    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女娃娃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著石頭上的烤魚。


    “青鋒叔叔,好了沒有呀。悅兒都要餓死啦。”


    忙著翻魚男人好笑地看她一眼,“你不是餓,你是饞!都已經吃了三條了,再吃肚子要痛了!”


    女娃娃瞬間扁了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男人瞬間心軟,無奈地歎息一聲,做出讓步,“烤魚不許再吃了,等下帶你進城買糖。”


    女娃娃瞬間眉開眼笑,蹦起身抱住了男人大腿,“青鋒叔叔最好了!”


    男人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將石頭上的烤魚收拾好,一手拎了油紙包,一手將女娃娃舉起在懷裏。


    “走吧進城買糖去。”


    “青鋒叔叔順便買點胭脂水粉吧。”


    “喲,小丫頭知道臭美啦。”


    “是買給爹爹用來哄娘親的。悅兒昨天看見爹爹惹了娘親不高興,被攆去客房啦……”


    男人腳下一個踉蹌,“人小鬼大。可是哄你娘親,胭脂水粉沒有用。”


    “那娘親喜歡什麽?”


    “你娘親最喜歡燒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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