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聲接一聲的質問讓殷笑答不上話來。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一顆心漸漸冰冷下去。


    “我……”她雙唇開合,幾次想要解釋些什麽,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頭上的鳳冠忽然有千斤重,壓的人有些透不過氣。殷笑垂了眼眸,盯著衣角上的金色花紋,目光有些空洞。


    低沉的男聲沒有再響起。


    片刻的靜默後,一道黑色的人影倒是投射在她腳邊的地上。


    他在距離她咫尺的地方停下腳步,卻仍是沉默不語。


    “我……”殷笑看著地上的影子,艱難地開口,“我喜歡過師父。那時候我以為……以為自己此生除了他,再不會對任何人動心。還以為,還以為會和他像戲文中寫的那樣:執手偕老,永不相離。我能夠感覺出來,他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忽然間他就疏遠了我。你說我不告訴你這些,我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就算我曾經對師父有情,但終究沒有任何結果。你和白雨馨曾經是夫妻,不是也沒有主動告訴過我。”


    她咬了咬下唇,語氣裏多了幾分委屈,“一百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但是也足夠改變很多事情。我今天既然決定和你拜堂成親,心中就絕對已經沒有了別人的影子。隻是一套衣服而已……你說我準備它們是為了師父,可我當初是準備給自己的夫君的。那時候我以為自己的夫君會是師父,自然是為他準備。但現在,我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你……我沒有想過,你會這樣介意。我不是有意的。”


    “你若是心裏不痛快,那今日這堂……今日這堂,我們兩個便不拜了吧。”


    “嘁……”她話音將將落下,男人冰冷的嗤笑聲便在頭頂上響起。


    “殷,笑。”他一字一頓地念著她的名字,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說今日成親的人是你,說這堂不拜的人也是你!你把我秦穆當成是什麽人!”言閉,他將一張信封塞到她的懷裏,冷哼一聲轉身去了那間練功的靜室。


    他那一下用了點力道。殷笑掌心被他拍的生疼。她抬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挽留的話到底沒有出口。


    手中的信封質感有些脆弱,顯然年代已久。她輕輕摩挲了兩下,拿起到眼前。熟悉的字跡愕然映入視線:


    吾愛阿竹親啟。


    殷笑愕然瞠目,下一秒眼中一片濕潤……


    阿竹吾愛,見字如麵。


    當你看見這封信時,為師早應已不在人世。


    卿之心意,我早已知曉。卿本佳人,我亦為之心動。奈何世間之事無常變幻,冥冥之中卻又早已自有定數。卿之紅線,實非為我所係。


    我知你不信天命,然為師近來心神不寧,一連十數日夜觀天象,知卿之緣分命定於百年之後。更得知卿將有大難。


    我非卿命定之人,如若強求,終不得善果。隻得忍痛辜負。


    卿此劫難度,為師亦不願見巫氏族人盡數耗損於卿手下。今日所為,望卿來日諒解。


    巫氏之人隻得一生。願以一己之命,護卿一世安好。


    此情切切,終無所托付。惟祝卿永享安樂,再無流離。


    巫涯絕筆。


    最後一個字讀完時,視線已經徹底被淚水模糊。


    “師父……”殷笑纖瘦的身體隱隱顫抖著,她哽咽吸氣,隨即控製不住失聲痛哭出來,“師父!”


    巫涯的信件語焉不詳,沒有說她的大難是什麽,也沒有說他是如何以命相護的。可一切卻已經不言而喻。


    無論是窺伺先機,逆天命而為。還是封印她百年,布下這一場精巧的局,都非常人能夠做到。想必巫涯定是耗盡了靈力,方才如此。


    熟悉的氣息忽然接近,剛剛那片陰影再次出現在她眼前的地上。


    來人略有些粗魯地抬起她的下巴,緊接著一方白色絹帕糊在她的臉上。


    秦穆神情緊繃著,眉心微隆起一個川字。


    “大喜的日子,哭什麽哭!”他聲音低沉冰冷,帶著一絲不耐,可手上替她擦拭的動作卻極其溫柔。


    殷笑紅腫著雙眼,呆愣愣地看著他,顯然有些反應不及。


    秦穆掃了眼她手上的信紙,抬眸重新對上她的目光,“哭完了麽?”


    “啊?”


    “哭完了就去拜堂。”說完,他拿下她手裏幾張紙,連同手帕一起胡亂收入袖中。


    “誒?”殷笑看著他的動作,總算回過神來,“秦穆你……”


    “我是你夫君,理當替你收著這些用不上的東西。”


    “我……”殷笑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有反駁,而是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封信你是不是看過了?”


    秦穆並沒有回答,隻是著她轉身走到了桌案之前。


    上麵的龍鳳紅燭已經然去了一少半。火光簇動,搖曳明滅。


    他握著她的手稍用力捏了捏,語氣實在有些別扭,“我雖與白雨馨有過夫妻之名,但卻從未對她動情。可你和巫涯之間……卻是曾經兩情相悅。”


    “可你也說是曾經……”她急急的解釋。


    “我知道。”秦穆低聲打斷她,“我隻是心裏不舒服。你不用管我。”隨即又皺著眉改口,“我隻是說說,你不可以不當回事。”


    殷笑一陣無語,心頭那酸楚難言的情緒卻是衝淡了不少。


    秦穆這時一撩衣擺,忽然跪了下去。她的手還被他牽著,在他的帶動下,也踉踉蹌蹌地跪倒在地。好在地上鋪了厚厚的毛毯,並不覺疼痛。


    室內這時響起“劈啪”一聲輕響,是一支龍鳳燭爆了燈花。


    “嗬……”秦穆聞聲輕笑,“這紅燭竟然也知道今日是你我大喜。”說完,他握緊了她的手,鄭重其事地沉聲念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秦穆與殷笑結為夫妻。此生此世,惟卿一人,不離不棄。”


    然後,他轉過頭看向殷笑,示意該她了。


    殷笑表情很動作都有些僵硬。雖說這拜堂是她先提出來的,可從剛才到現在,她思緒起伏太大,這會兒整個人都還有點兒發懵。


    秦穆見她半天沒有動作,麵上浮現出一絲不虞之色,“你這是要反悔?”


    “不……不是。”殷笑搖頭,鳳冠之上的流蘇也跟著亂晃,“我……我是要按著你剛才那樣的做?”


    “嗯。”秦穆點頭。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哦”了聲。轉頭麵對著桌案,學著他剛剛的話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殷笑與秦穆結為夫妻。此生此世,惟卿一人,不離不棄。”話音落下時,她隱約覺得有何處似乎不太對勁,可一時間卻又說不清哪裏不對。


    來不及細想,秦穆已經再次示意她行李。


    兩人對著一同拜了三拜。接著就聽見秦穆低低說了聲“禮成”。


    他撩起她額前流蘇,傾身過去吻了吻她的額角,“從此以後,你我正式結為夫妻。”


    隻是那一瞬間,殷笑心中突然有千軍萬馬呼嘯奔跑而過……不對啊,為什麽她覺得自己不像是在和秦穆拜堂,而像是在同他拜把子!


    …………


    巫涯是好酒之人,當年他存了不少的好酒在庫房之中。


    留到如今,當真是名副其實的百年佳釀。


    跪拜禮成後,自然是合巹之酒。


    殷笑啟開的那一壇正是桂花釀,清洌甘醇,香氣宜人。才一打開封泥,酒香之氣便溢滿了室內。


    秦穆深嗅了一口,捏著她的臉頰玩笑道:“這酒力道應該不小,一杯下去,就怕辜負了這洞房花燭之夜。”


    殷笑哼了聲,低著頭繼續動作著,權當沒聽見他的胡言亂語。


    秦穆卻是不肯輕易放過她,“你我都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怎麽還如此害羞?”


    殷笑終於抬眼看他,目光中充滿了鄙視,“我害羞是正常的。畢竟我這種正常的人,臉皮怎麽能比過一隻水生動物那般厚。王爺說是不是?”


    “嗬……”秦穆低聲輕笑,輕掐了掐她臉頰上的肉,半是泄憤半是別有深意道:“等會兒就讓你知道水生動物的厲害!”


    殷笑撇嘴,假作聽不懂他的暗示。可耳尖卻是不自覺的緋紅了顏色。


    山洞裏有酒卻沒有酒杯,隻好找來兩個茶杯代替。


    殷笑正要倒酒時,秦穆已經率先搬起酒壇,滿上杯子。他一手執起一隻,將其中一個遞與近前之人。黑眸之中流光溢彩,麵色溫柔如水,“這杯酒喝完,你我就算徹底禮成了。”


    殷笑沒有接下,而是歪著頭衝他笑,“倒這麽滿啊,萬一你一杯下肚,當真醉了過去可怎麽辦?洞房花燭,春宵一刻啊!”


    秦穆看著她那一副奸詐的模樣,整顆心都不禁酥軟。他眯眼哼笑,“那你說如何?”


    殷笑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她拿過他手中的一杯酒,放在桌上。低頭湊近他手裏的另一杯。


    小巧的朱唇含住杯沿,半杯液體轉瞬進了她的腹中。她抬眸看他,媚眼如絲,“我們兩個喝一杯啊,不就正好了?”


    他眸光驀地一暗,眼神中多了幾分凶狠。秦穆喉頭滾動,心上起火。猛地仰頭,將剩下的液體一飲而盡。


    濃烈的醇香瞬間彌漫口腔。與此同時,秦穆隻覺得一陣眩暈感突然襲來。


    然後還不等他做出應變,眼前已經徹底一片漆黑。


    高大的身體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殷笑急忙上前一步,將他扶進自己懷中。


    室內的空間驟然出現波動,帶到恢複平靜時,兩人已經一同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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