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再繼續多問什麽,殷正便已經能夠肯定:眼前這女娃娃,就是自己和巫歆的骨肉。


    他雖然對巫歆的家族和身世所知並不多,但巫涯這個人他還是知曉的。那時兩人聊起過往,巫歆時常會提起巫涯。無論是幼年時一起嬉戲打鬧的玩伴,還是成年後能夠讓她傾訴內心,幫她排有解難,都少不了這個人的出現。


    那種親密無間的關係,甚至有幾次讓他嫉妒的抓狂。哪怕殷正心中清楚他們二人並無男女之情。可相愛的人之間就是如此,情到深處,總想著能夠徹徹底底地擁有對方的全部。然而巫歆的那段過往,卻並沒有他的身影,反倒是另一個男人在處處參與著。


    兩人還為此不大不小地爭吵過幾次,結果自然是殷正先低了頭。然後床頭打架床尾和。


    那時候的殷姓是南疆王姓,普通百姓是不能冒犯王室忌諱的。而巫姓本身就不多見,何南疆根本沒有這個姓氏。


    現在這眼前的小娃娃姓殷,她師父又叫做巫涯……這世間怎麽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殷正隻感覺到自己的整顆心都柔軟塌陷下去。他激動找不到言語來形容此時的心情。這是他的女兒,是他血脈的延續。是他和最愛的女人,共同孕育出來的。


    他尋尋覓覓了八年,終於在今日苦盡甘來。


    隻是激動欣喜過後,他心中又漸漸升起惶恐和不安。這孩子說自己沒有爹娘,隻有師父。沒有爹他倒是可以理解,可沒有娘……


    “阿竹,你娘呢?”他聲音顫抖著,開口時心中不斷在祈求神明保佑:千萬不要是最壞的答案。


    殷笑小臉兒上的不耐之色已經十分明顯,隻是勉強在壓抑著。若不是師父說過,別人的東西不能喜歡就隨意拿走,她才不要在這裏繼續回答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她一雙眼睛貪婪地瞄著碗裏的石頭,回答的頗有些心不在焉,“布吉島娘在哪裏。”


    “不知道?”殷正微微驚訝,“那你師父沒告訴過你麽?”


    “告訴過呀!“她撩起眼皮看著他,撅了嘴,“師父說娘一生下我就已經死了。”


    宛若一道炸雷晴空劈下,徹底粉碎了他心中的最後一點祈望。


    殷正感覺到喉頭湧起一陣腥鹹。他聽見耳畔轟鳴作響,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不清,仿佛有一層無形的罩子,將自己隔離開了。


    朦朦朧朧間,他在殷笑稚嫩的笑臉兒上看見了詫異。他還看見她的嘴一張一合,正和自己說著什麽,但無論他怎麽努力就是聽不清楚。


    “有錢叔叔……”


    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總算有聲音再次劃過耳膜。


    他聽見殷笑驚訝又擔憂的聲音響起,“有錢叔叔你怎麽啦!你為什麽哭啊?”


    “我……”殷正下意識地張嘴想要回答,卻噴出一口鮮血。


    那一刹那,父女兩人的視線中同時血霧彌漫。


    “啊——”殷笑到底還是個孩子,害怕地驚叫出聲,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處。殷正高大的身體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門外這時有隨從經過,見狀驚惶地衝入室內。一時間忘記繼續隱藏身份,高聲呼喊著“王上”。


    一片混亂之中,室內的空間發生了扭動。白衣男子廣袖翩然,憑空出現在眾人眼前。他一隻手輕飄飄托起殷正,轉眸看向被驚呆的小娃娃,有些難以開口……


    “阿竹。有錢叔叔……就是你的爹爹。”


    …………


    殷正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從前和巫歆一起生活的小竹樓。


    整座鳳凰山已經莫名消失了將近八年。恍惚間,他還以為自己身在夢裏。直到清脆的童聲從屋外傳進耳中。


    那聲音軟糯動聽,明顯在刻意壓低著……


    “師父師父,他真的是我爹爹嗎?”


    “當然是真的。”回答她的,是個低沉的男聲。


    “那我爹爹是不是很有錢?”


    “當然啊!”那個低沉的男聲中略帶了一絲笑意,“這整個南疆都是你爹的。”


    “那是不是整個南疆的好吃的也都是他的啊?”


    “嗯。都是。”


    那童聲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過了會兒,又期期艾艾地響起,“那他為什麽一直不來找我?他嫌棄我能吃,所以不要我了是不是……”


    殷正頓時一整顆心都揪到了一處,心頭滋味兒難言。


    這是他和巫歆的孩子,原本該捧手心的寶貝。可這麽多年卻讓她流落在外受了這麽多的罪,他甚至連她的存在也是到了現在方才知曉。


    殷正很想立刻起身衝出去,將女兒摟緊在懷裏。告訴她:爹爹不是不要她,而是不小心將她弄丟了。她永遠都是爹爹最最疼愛的寶貝。然而他剛動了動,便渾身無力地跌回了竹製的矮榻之上。


    門外樓梯上這時傳來了震動。


    一大一小的兩人手牽手走了進來。


    殷正努力的歪著頭,目光黏在殷笑的粉嫩的小臉兒上,再也無法移開。這是他的女兒,真的是他的女兒。他忽然有些害怕,怕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夢醒了,又是他獨自一人,徒剩悲涼。


    “有錢叔叔……”殷笑眨巴著大眼睛叫了他一聲,“你感覺好些了沒?”


    那軟糯糯地聲音聽在殷正的耳中,簡直如同天籟。


    “阿竹……”他強撐著支起上身,微微氣喘著衝她微笑:“我是你爹爹。”


    可殷笑聽著那“爹爹”兩個字,卻忽然停住腳步,不動彈也不說話了。


    巫涯放開了她的手,一邊衝著榻上的人微微頷首,一邊說道:“你情緒過於激動導致的氣血逆行,經脈閉塞。我已經給你診治過了,並沒有大礙。隻需要靜養兩天便可。”


    殷正同樣點了點頭,算是回禮,“多謝。”


    巫涯笑了聲,也不轉彎抹角,“在下巫涯,是殷笑的師父,和巫歆是同門,也算是遠親。想必王上,也已經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可殷正那樣的人,又如何聽不出其中暗藏的敵意。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卻被巫涯打斷……


    “巫氏族人是不能夠與外族通婚的。雖說男女之事你情我願,巫歆違反族規也是她自願。可我仍是想要問你一句:既然承諾了終生相守,不離不棄,又為何轉身便另娶了她人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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