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殷笑聞言,默默地在心頭擦了把汗。


    她這一次還真是結結實實地辜負了白冉的信任。不管當時情況如何,白雨馨命喪在自己手中,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方寸之間的監牢內又沉寂下來。氣氛也再次有些尷尬。


    片刻後,白冉率先打破沉默。他頗為無奈地搖頭笑了笑,語氣中不無感歎之意,“說起來,也真是奇妙。”


    “什麽東西奇妙?”殷笑隨口問了句。


    白冉抬眸看她,眸中光線熠熠,寫滿了懷念,“去年冬月,你我在安陽初次相識是在獄中,沒想到不過大半年的光景,今日我們兩個又跑到這種地方麵對麵聊天了。”說著,他長歎一聲,感慨萬千,“倒是應了靈慧道長常念叨的一句話:人生無處不輪回。”


    他最後那句話,讓殷笑忍不住挑眉,“靈慧那牛鼻子還能說出這麽有哲理的話!”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她腦海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這話不是靈慧道長說的,而是他那位太師祖常喜歡念叨的。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她好像還嘲笑過靈慧的太師祖:少年老成,空賦愁腔,人生無趣。


    殷笑無聲喟歎,一時間也不由心生感慨。


    反正獄中時光寂寞無聊,有個人陪著說話也不錯。她雙肩一垮,幹脆懶洋洋地和他敘起了舊,“你不是說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一間破廟裏麽。所以嚴格算起來,我們兩個第一次相識,不是在獄中。而且我那時候會被抓進大牢,還是你的手筆。”說到這裏,殷笑撇撇嘴,在心中默默補上一句:就是不知道這一次進來,又是誰的手筆。


    白冉聽了她話神情竟出現一絲波動,“沒想到……你竟都還記得。”


    “為什麽不記得啊?”殷笑烏黑的大眼睛眨巴兩下,“其實仔細算一算,也就大半年的時間。我哪至於健忘到這麽快就忘!”


    說完,殷笑不由唏噓:是啊……自下山到現在,才不過半年多的光景。可驀然回首,總讓她覺得時光漫長,恍如隔世。


    白冉沒有在繼續這個話題。他目光深沉,麵色漸漸變得嚴肅,“殷笑,你打算怎麽辦?”


    “嗯?”她目露疑惑,顯然沒太明白他話中所指。


    白冉重複道:“我的意思是,這一次你打算如何脫險?”


    “沒有打算。”殷笑聳了聳肩,轉頭四下看了圈,“我現在連自由活動都做不到,有打算又有什麽用?還不如省省腦袋。”


    白冉靜默一瞬,再開口時語氣中帶著他不自知的酸意,“你是在等著秦穆替你周旋。”


    “不然呢?”殷笑蹙眉反問。


    “嗬……”白冉低笑,笑聲裏諷刺意味十足,“暉王殿下手握重兵,這些年又頗得陛下信賴,的確是權傾朝野、炙手可熱。可是殷笑,你不在朝堂,不知其中奧妙。越是位高權重,身上便越是背負著諸多責任。即便他有心護你周全,隻怕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他咄咄逼人地語氣讓殷笑心頭升起一絲不悅。而這一絲不悅,成功地將她對白雨馨的愧疚逼退到了心底某個隱蔽的角落。


    殷笑昂起下巴,毫不示弱,“白冉,就算秦穆他不能護我周全,可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我就是殺死白雨馨的凶手?就算我在白雨馨的屍身旁邊又如何,又有誰親眼看見是我殺了她?你們說我是凶手,我還說是你們白家為了陷害秦穆,奪得兵權,殺死自己家的女兒,嫁禍於我!”


    她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擊打在牢房牆壁的石磚上,帶著輕微的回音。


    可白冉卻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嗬嗬……”他好笑地搖頭,“殷笑,你這張利嘴還是這麽不饒人。但是你別忘了,所謂的沒有證據,不過因為你是暉王殿下未過門的王妃!”


    殷笑眸光微閃,突然間了悟到了他的話中深意。


    白冉勾唇冷笑,繼續說道:“你應該還不知曉,就在雨馨殞命的那天傍晚,拓跋明睿從驛館消失了。北夷已屯兵二十萬於兩國邊境,戰事一觸即發。你說這種時候,你和大衍朝的江山相比,秦穆會選擇哪個?你在朝中毫無根基,所依仗的不過是秦穆的愛慕。他若不在京城,又有誰能護你周全?而且……”說到這裏,他話音一頓,眉宇間稍有的浮現出淩厲之色,“而且殷笑,何須證據確鑿?也不用真的將你繩之以法。隻要有對你不利的消息傳出,你和秦穆就再無可能。堂堂大衍皇室,如何能夠接受一個曾經被懷疑為殺人凶手的女子!”


    “所以……”殷笑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麵色已是冰冷如霜,“所以你來和我說這些,就是為了讓我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妄想再做什麽一品親王妃?”


    白冉驀地怔住。隨即有片刻的失神。


    不是的……他來找她,不是要說這些的。


    他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而後盡量平和了語氣,對她說道:“殷笑,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殷笑神情不屑,“秦穆權傾朝野都不能護我周全,你能?”


    白冉深吸了口氣,已經又是那副溫和儒雅的模樣,“我說過,權利越大,背負的越多。也越是身不由己。”


    “那你呢?”殷笑笑了笑,不知是譏諷還是什麽,“你背負的就不多?滿門的興旺,父輩的期盼,還有全族的富貴榮辱。”


    “的確。”白冉唇齒間嚐到一絲苦澀,“但是這不妨礙我救你。”


    “嗬……”殷笑笑出聲來,突然直視他的雙目,“白冉,你其實喜歡我吧!”


    “嘩啦”一聲輕響,是他碰翻了桌上的八寶食盒。


    白冉驚愕瞠目,身體不自覺地在隱隱顫抖。他完全沒有料到殷笑竟是知曉自己心思的。更沒想到她會這般大大咧咧地宣之於口。


    他一直以為她懵懂遲鈍,不懂他的情愫,他也一直以為,他輸給秦穆,隻是不若他直截了當,以致於失了先機。


    可原來……一切並不是這樣。


    細細密密地疼痛自胸口蔓延開去,他強自隱忍著,幾乎語不成聲,“殷笑,我……”


    “你走吧。”殷笑打斷他後麵的話,也有些無盡悵然,“白冉,我不知道秦穆最後是不是能護我周全,但是……一個男人若是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縱使他在沙場上斬敵無數,建下再多的功勳又有何用?”說完,她不再言語。隻垂下雙眸,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


    秦穆能搖響另外一隻鈴鐺,是她命定的有緣之人。


    可那又如何?世間之事變數太大,她不信命中注定。


    她苦苦找尋的師父已經不在,若是秦穆當真靠不住。這裏又什麽值得留戀?這牢房,又豈能困住她?


    她許久的沉默讓白冉的心一寸寸冰冷下去。


    “殷笑……”他最後叫了她一聲,從袖中掏出一隻小巧的白瓷瓶放在桌上,“這裏麵是假死藥。你那麽聰明,我的意思不必多說。若你願意,就和這裏一個叫富貴的獄卒要一盤桃花酥。他自會有安排。不過最後期限是今天過後的第三日。若是到時候你沒有……”他深吸口氣,仿佛忍受了極大的疼痛才能將話出口,“到那個時候,你我便在沒有情分可言。各為其主,不要怪我!”言畢,他留戀地看她一眼,猛地站起身。


    “白冉……”就在他走到牢房門口的時候,殷笑忽然開口將他叫住。


    高大的身影動作一頓,他倏地轉頭看向她,眸中充滿希冀。


    可殷笑卻隻是衝他露出個清淡的笑容,然後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其實害死白雨馨的凶手,是你們白家!”


    若不是利欲熏心,怎麽會將自己的女兒送上秦穆的床榻?若不是和他們扯上瓜葛,又怎麽會被巫薑控製利用?


    說到底,不過是親情薄如紙。白家的人,還不如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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