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音如水,在夜幕中綿延不絕地蕩漾開去。


    殷笑手撐下巴窩在椅子裏,抬眼望著懸掛在窗欞上的微微晃動的鈴鐺,悠悠地歎了口氣。


    秦穆推門走進,正好看見她滿是憂鬱的側臉。勾唇問道:“又餓了?”


    “沒有。”殷笑轉眸看他一眼,而後繼續盯著窗前的鈴鐺。


    他好笑地輕嗤,“沒餓你歎什麽氣。”


    殷笑語氣不滿,“不餓我就不能悲春傷秋一下麽!”


    “不適合你。”秦穆淡淡吐出兩個字,緩步走到窗邊,抬手隨意撥弄了一下鈴鐺。鈴音頓時亂了節奏,片刻後,又恢複常態。


    今日在祭劍儀式上發生那一幕,全場駭然。


    雲英莊鎮莊之寶的青冥劍乃天外玄鐵所造,如今卻莫名地斑駁生鏽。廣場前麵有眼睛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縱使穆老莊主反應迅速,及時大喊劍被賊人掉包,並傳令莊內戒、嚴,緝捕盜賊。可人多口雜,難免不會有風聲流露出去。


    思及至此,秦穆半是譏諷半是幸災樂禍地笑了聲,“沒想到竟還真看了場熱鬧。傳承百年的青冥劍生鏽損毀,估計這場英雄會之後,雲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也未必吧。”殷笑猶疑著反駁,“江湖排名不是靠武力和聲望麽?雲英莊能在這場什麽英雄會上拔得頭籌,就不會壞了一把劍失了地位。”


    “你說的沒錯。”秦穆轉過身麵對著她,眼中難得閃過一絲讚同,“江湖也好朝堂也好,沒本事的隻顧安身立命,有本事的自然能封王拜相飛黃騰達。雲英莊一直靠先祖餘威蔭庇至今,已算是是不錯了。”


    “王爺,聽你這意思,這雲英莊裏的人都是吃老本兒草包?”


    “自穆雲英建莊之後,雲英莊也出過些人物。不過近二十年來,卻是人才凋零。小輩裏的穆君辭資質倒是不錯,不夠還欠了太多侯火。”


    殷笑“哦”了聲,然後上上下下將他掃視幾遍。


    秦穆不由皺眉,“你那是什麽眼神?”


    “沒什麽啊。”殷笑若無其事地搖搖頭。


    他瞬間沉了臉,“本王問你話呢,說!”


    “說就說嘛。”那麽凶幹嘛!殷笑撇撇嘴,從椅子上站起身,“我就是覺得,王爺你現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還在這裏幸災樂禍。實在是不厚道!”


    “哦?你就隻覺得我不厚道!”秦穆眉梢微挑,眸中危機暗藏。


    殷笑抿唇不語,一臉“我對你意見很大,我有苦不能說”的表情。


    秦穆勾唇冷笑,“不說是不是。看來最近對你太仁慈了,藍羽鞭子……”


    “我說我說!”殷笑急忙打斷他,同時往旁邊蹭了一步,“還覺得你嘴毒欠抽招人煩!”說完頭也不回地拔腿就往外跑。


    眼看著還有一步就到門口,卻被閃身追上的人一把揪住衣領。


    “啊……”殷笑驚叫出聲,下一瞬竟被他打橫抱起。


    她驚得魂飛魄散。然後還不等反應,隻覺得眼前一花。等重新安定下來後,人已經獨自呆在房梁上。


    這房屋舉架最高處,足有三米多。驟然出現的高度差讓她一陣眼暈,身子不由晃了晃。殷笑急忙一把抱住旁邊的立柱。俯視間,就看見秦穆背手站在下麵,好整以暇地仰頭看著自己。


    房門這時被人從外麵推開,藍羽拎著條鞭子入內。他看著室內的景象麵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便恢複如常,衝著秦穆恭敬施禮,“王爺,您找我?”


    “沒事了。”秦穆頭也不回的衝他擺擺手,然後對上殷笑那雙水汪汪地大眼睛,愉悅勾唇,“抱緊了,若是掉下來,別指望著本王會伸手幫忙!”


    你不伸腳跟著踢兩下我就謝天謝地了!殷笑翻了個白眼兒,在上麵撅嘴,“王爺,我都說實話了,你幹嘛還把我弄上來。”


    “你的確是說了實話。不過你心中對本王如此不敬,不受些教訓怎麽行?”


    你個死王八!


    殷笑心頭怒罵,卻隻能無奈賠笑,“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放我下去。”


    “當真知道錯了?”他斜睨著她。


    “當真當真。”她點頭如搗蒜。


    秦穆卻沒吭聲。過了會兒,他猝然一笑,“既然知道錯了,就在上麵反省到天亮吧。”說完一甩衣袖,徑自走向裏間臥室。


    “哎哎哎……”殷笑子哇亂叫,左右看看,發現沒有可供她攀爬借力的東西,頓時急道:“王爺,我將功補過!將功補過還不行嗎!”


    “將功補過?”秦穆懶洋洋地聲音響起,人卻沒過來,“怎麽個將功補過法?”


    殷笑咬唇蹙眉,有些猶猶豫豫地,“雲英莊那把劍為什麽生鏽,我或許知道原因。”


    屋子裏靜默了一瞬。而後響起男人的輕笑聲,“雲英莊的劍為何生鏽,幹本王何事?”


    殷笑驚愕無語。愣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王……王爺,你難道,難道就不好奇麽?”


    “你當本王是你?什麽都好奇?”說話聲漸漸接近。語畢,秦穆再一次出現在她視線中。他衝著她拍了拍手,然後張開雙臂,“下來。”


    “啊?”殷笑看著他的動作,一時有些反應不及。


    他又拍拍手,催促道:“快點。再不下來你就在上麵坐一宿。”


    殷笑終於明白他的意思,頓時瞠目,“你讓我跳下去?!”這個距離不高,但也足夠摔斷條胳膊腿的。


    秦穆怎麽不知她的想法,“我在下麵接著你,不會讓你摔到的。”


    她仍是滿臉猶疑,“那萬一要是沒接到呢?”


    “沒接到我就請最好的大夫給你接骨。再不行就風光厚葬。”秦穆皺起眉頭,語氣中已帶了絲不耐,“痛快點,自己跳,或者本王一掌將你打下來!”說著就要提氣抬掌。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殷笑咧了咧嘴,然後眼一閉,牙一咬,鬆了手。


    下墜中,她失聲尖叫,直到停下來許久,還閉著眼,心有餘悸地哼唧著。


    “膽小鬼!”低沉的嘲弄聲近在耳畔。


    殷笑先試探著睜開左眼,見一切如嚐後,才將右眼也睜開。


    秦穆垂眼看著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似乎閃動著不一樣的光。殷笑和他四目相對,沒來由地小心肝兒就一陣砰砰亂跳。


    她突然打了個激靈,這才發現自己還被他橫抱在懷中。動了兩下正要跳下地,卻聽見他低低開口,聲音略帶了分嘶啞,“白冉也這般抱過你麽?”


    “什麽?!”殷笑愣住,實在不明白他為何忽然有此一問。


    “沒什麽。”秦穆撇開視線,略有些粗魯地將她放回地上,轉身走到桌邊坐好後,轉移了話題,“說說看吧,青冥劍為什麽會生鏽。”


    “哦。”殷笑抓了抓耳朵,緊跟過去和他隔桌而坐,“王爺你還記得我白日裏說過的話麽。兵器都是有氣場的。那柄青冥劍想必當年定是穆雲英極為珍愛之物。”


    “沒錯。”秦穆點頭,“劍客手中的劍,和他的生命一樣重要。劍人合一,方能有所大成。”


    你不是劍客,也已經合一了。賤人合一!


    殷笑看著眼前的人默默在心裏念叨一句,嘴上繼續不動聲色道:“穆雲英的對那把劍的珍重,本身就會加持一定的感情在上麵。當年她助太祖平定江山,劍上必定染了不少鮮血。再加上這些年,穆家子孫對這把劍的敬畏和供奉,我想……那劍上的氣場,怕是已經凝聚成魂,有了自己意識,然後脫離形骸,跑掉了。”


    秦穆眸光微閃,“你的意思是,那劍修煉成精了?”


    “不是成精了。”殷笑擺手否定,可又不知該如何解釋。於是抓了抓頭發,略有些苦惱道:“你要是想這麽理解,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在我看來,所謂鬼神精怪,其實無非都是一股氣場或者是意念。隻不過有些比較強,能讓人感知到。有些不能。在你們看來,兵器是死物,但是鍛造它們的鐵礦千百年來埋藏於深山,吸收天地靈氣,所以我覺得它是活物。打造時經過工匠巧手苦心,便第一次沾染了俗世情感。若是再遇上一個極為鍾愛它的主人,被加持的情感就更會強烈。就好像你特別強烈的喜歡一個人,即便不宣之於口,那個人也或多或少會有些感應的。”


    秦穆看她一眼,卻隻從這一大段話中注意到最後一句,“若是強烈的喜歡一個人,即便不說,對方也會有所感應?”


    “大概……是吧。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至少我喜歡一件物品,我就知道它能感受到我對它的喜愛。人應該也是這樣吧。”殷笑揪了揪耳朵,顯然也不太確定。


    秦穆“嗯”了聲,視線順著她的手看去,忽然發現殷笑沒有打耳洞。其實她的耳朵圓潤小巧,形狀周整,若是配上一對光澤盈潤的東珠,應該還是不錯的。


    想到這裏,莫名地心頭有些發熱。他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轉眼看向窗外,“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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