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給秦王八陪睡的夜晚,殷笑格外地心情明媚,神清氣爽。她甚至有種對著月亮放聲高歌的衝動。雖然今夜烏雲閉月,夜空甚至連半顆星鬥也無。


    在白冉家中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折騰的一幹二淨。和秦穆分開後,殷笑先去廚房裏順了涼碟桂花糕和三個肉包子,方才回到西側院,青鋒一開始安排她入住的那間小屋。


    冬季大雪封地,窗戶門又緊閉著,幾天時間沒打掃也沒有什麽灰塵。就是冷冷清清地,少了些人氣兒。


    殷笑掌上燈,又點燃小爐子燒了壺熱水,然後坐在桌邊慢悠悠吃起了點心。等到點心解決完,水也已經燒開晾好。她吃飽喝足,抻了個懶腰。將外袍一脫,燈也不吹直接躺到在了床、上。再然後數不到兩個數的功夫,便已經進入了夢鄉。


    而夢裏,卻是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一片漆黑,荒蕪寂靜的世界。


    她就在黑暗中踽踽獨行著,直到“叮鈴”的脆響劃破耳膜。之後,一聲接著一聲,綿延不絕。


    那鈴聲是她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從未知的黑暗中傳來,仿佛要引領她去到某一個地方。她的雙腿也自己生出了意識,循著鈴音傳來的方向,自動邁了出去。


    周圍依舊是濃鬱的化不開的黑暗,讓她幾乎以為是自己失了明。


    突然,她隱隱約約地聽見有歌聲傳來,夾雜在清脆的鈴聲裏,有種難以形容的詭異。令人忍不住汗毛倒豎。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不是她在郊外聽到的那首,但聲音……竟是來自同一個人的!而且這次她聽得清楚了,這不是之前夢中和她對話的聲音。雖然……似乎也有些熟悉。


    她心頭升起惶恐,同時又按捺不住好奇。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夢中,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脫離這詭異的夢境,清醒過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那人低低開了口,“殷姑娘,求你快來見我!”


    殷笑猛地驚醒過來。


    屋內的燈燭早已燃盡。可大約是夢中太過漆黑的緣故,睜開眼的時候竟還能模糊地看見東西。


    渾身已經被冷汗浸透,她瞪大雙目死死盯著床頂。耳邊是自己壓抑而急促的呼吸。


    殷笑緩緩籲出口氣,感覺到狂亂的心跳似乎平複了一些。她有些口渴,正準備下床去倒杯水喝,猛地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


    氣息!這屋子裏除了她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氣息。


    殷笑倏然一驚,未曾多想便“撲棱”一下坐了起來。果然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正站在衣架前從她衣服裏翻找什麽。


    那黑影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清醒。本能地轉頭看了過來。


    半空中,兩人視線驟然相接。


    看黑影身材輪廓,應該是男人。他臉蒙著,瞧不見麵目。然後尚不等殷笑做出反應,他突然閃身而來,單手成爪,直取她的咽喉。


    殷笑還以為這黑影會直接離開,萬萬沒想到他會在守衛森嚴的暉王行轅內攻擊自己。


    她一時驚呆在當場。然後千鈞一發之際,那隻貼身佩戴的老銀戒指突然迸發出灼人熱度。那熱量熨燙著的肌膚,滲透進胸腔,燙得整顆心髒不受控製地震顫起來。


    就他將要掐上她喉嚨的時候,殷笑抬起右手,五指飛快變換,在兩人之間挽出一個結印。白色光芒驟然迸放,在漆黑的夜中耀眼無比。


    黑影高大的身軀被彈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發出一聲痛苦地悶哼。


    這變故來的太突然,也太詭異。白光已然消失,他抬頭望向站立床邊的女人,除了不可置信外,眸中還充滿了驚駭和惶恐。眼見她手腕翻轉,已踏出步子朝自己走來,他方才如夢初醒般從地上魚躍而起。緊著在半空中一個發力,靈巧地轉身撲向了窗子。與此同時,白光又一次乍起,帶著強勁的力道在他身後緊隨而至。


    窗欞破裂,“劈啪”的脆響聲穿透寂靜的夜色。


    黑影破窗而出,堪堪躲避開第二次攻擊。


    殷笑一個箭步衝到了窗前。撲麵而來的寒意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已經抬起的手停頓在半空,忘記了該如何繼續動作。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黑影縱身而起,幾個起落後再也沒有了蹤跡。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失去了意識。直到有一陣凜冽的夜風襲來,才瑟縮著回過神來。


    月亮不知何時在夜空中現了身。皎潔的光線映照在積雪上,反出柔和的光。


    院子空蕩寂靜,顯然那黑影的到來,沒有引起行轅守衛的注意。一切,都隻是一場不為人知的插曲而已。隻有一扇破掉的窗子,是唯一的痕跡。


    殷笑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看了眼殘破的窗戶,心頭凜然一驚。剛剛……她都做了些什麽啊!


    …………


    書房桌案上的燈花忽然爆裂,光線跳動間發出微弱地“劈啪”一聲。


    秦穆不緊不慢地寫下最後一個字,將筆擱在架子上,又拿起紙吹幹上麵的字跡後,方才折好裝進信封內。然後又在封口處壓上火印。


    一身黑衣的矮小男人悄無聲息地從屋內陰暗的角落中顯身。他微低著頭,姿態恭謹,卻也讓人看不清麵上神情。


    秦穆抬手將信封遞給侍立在桌邊的青鋒,話卻是對他說的,“邊境之事無需憂心,皇兄大可以安心料理朝內。去年一戰北夷早已元氣大傷,短時間內,絕不敢輕舉妄動。這封信你快馬加鞭傳回宮中,務必親自交到皇兄手上。如果半路遇見阻攔,立即毀掉。”


    “是。”那人低應了一聲,隨即便從青鋒手中接過信件,悄然離去。


    室內一時寂靜無聲。


    青鋒瞥了眼黑衣人離開的方向,又小心地看了看坐在桌案後麵那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勢。


    秦穆對他的反應視而不見,提起筆隨意在紙上勾出幾個線條後,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在我身邊多少年了?”


    青鋒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篤定地答道:“回王爺,過了明夜,剛好二十年整。”


    “你記得倒清楚。”秦穆放下筆,抬眼看他。


    “王爺。”青鋒躬身抱拳,語氣誠懇動容,“二十年前若不是王爺出手相救,屬下早已凍死在街頭。再造之恩,永世難忘。”


    “嗬……”秦穆看著他的架勢,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不過隨口一問罷了,你不必如此拘謹。”


    “是。”青鋒口中答應著,神態卻依舊恭敬謹慎。


    秦穆也不再強求他,隻是搖頭莞爾,“你什麽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經了。這一點藍鷹比你好太多。”


    “藍鷹是王爺師弟。”


    秦穆修長的食指隨意在桌沿上敲了敲,“藍鷹的確與我同出一門,但他小了我整整十載。未曾與我在師門中相處過。可你卻是我親手調、教的。若細算起來,這情分說成師徒也不為過。你覺得呢?”


    “呃……”聞言,青鋒臉色變了變。兩人主仆多年,他直覺秦穆這話後麵有個大陷阱。可在對方目光炯炯地逼視下,又不能裝聾作啞。短暫地猶豫後,他再次抱拳施禮,說了句絕不會出錯的恭維話,“王爺對青鋒恩同再造,莫說師徒,說是屬下再生父母也不為過。隻是屬下出身卑微,不敢高攀……”


    “無妨!”秦穆擺手打斷了他,“你知道本朝選拔人才,向來重實幹不重出身。你是我一手調、教的,能力自然不會錯。擔得起師徒名分。”


    “王爺……”青鋒隱約升起某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秦穆唇角一勾,風起雲淡地吐出一句,“以後見了藍鷹,記得改口叫師叔!”說完便站起身來。


    青鋒驚的呆立當場,待到反應過來時,暉王殿下已經推門走進了臥室。他急忙上前,跟隨入內。然後熟練自然地伺候著秦穆寬衣解袍。


    “還不準備開口?”秦穆忽然問了一句,語氣中隱約露出幾分了然。


    青鋒動作一頓,終於猶豫著方才就想出口的疑問,“王爺是不是……對那殷笑有其它意思?”


    “其它意思?你的‘其它’,指的是什麽?”


    “王爺很少對什麽人這般縱容。尤其她來曆不明,與我們相處不過數日”


    “你覺得我對她很縱容?”秦穆語氣中帶了一絲驚訝。


    “屬下覺得,王爺待殷笑的確有些不同。您一向很少與女人親近,就連當年對……”他猛地意識到什麽,話音戛然而止,慌忙單膝跪地,“請王爺恕罪,屬下一時失言。”


    秦穆並未有慍怒怪罪之意。他揮手示意青鋒起身,轉身坐在了床榻邊上,“你這一說,好像的確是這樣。女人太麻煩,能爽快說的話卻不說,非要掖掖藏藏然後讓你去猜,還動不動就哭哭啼啼。而且大部分不知饜足,你給了她一,又妄想要二。至於殷笑……”他抬眸看向他,反問道:“你認為她也算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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