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轅側院有片胡楊林。


    秦穆一進門便吩咐手下人將殷笑綁在最粗的那顆樹上,然後大步走進了溫暖的廳堂內。


    殷笑從被抓開始,一路上阿諛諂媚連哭帶嚎,隻換來秦穆輕蔑的一瞥。以情動人低伏作小的招數屁用沒頂,倒是入戲太深消耗了不少體力。


    她的嗓子這會兒已經幹啞,四肢也有些疲乏無力。於是幹脆擺出一副聽天由命的架勢,任由別人擺布。


    殷笑不知道秦穆會不會也挑斷自己的手筋腳筋,但估摸著接下來一頓胖揍肯定是逃不掉了。然而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那兩名黑衣勁裝的侍衛將她往樹上一綁,便轉身走人了。隻留她一人呆在這烏漆墨黑的鬆林裏,享受寒風凜冽的夜色。


    為什麽……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殷笑半是迷茫半是僥幸,同時又有種秦穆後麵會放大招折磨她的不詳預感。


    一個多時辰在她的驚慌忐忑中,眨眼便溜了過去。夜色漸深,空氣中的寒意也越來越濃重。


    而殷笑也終於領悟到,秦穆將她綁在這裏不聞不問,不是因為慈悲,而是要活活把她凍死。她整個身子從裏到外涼的透心兒,踩在雪地上的雙腳早就沒了知覺,身體的其它感官明顯也在變得遲鈍。


    殷笑已經沒有精力繼續在心底招呼秦穆的祖宗十八,隻借著最後一絲清明咬破舌尖,依靠疼痛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能睡,千萬不能睡。睡了,就徹底成冰雕了。


    遠處隱約有火光亮起,伴隨著腳步聲由遠及近。


    殷笑心知是有人來了,可身體寒冷到麻木,讓她連撩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腳步聲在她身前停下,一個聲音疑惑道:“咦,不會凍死了吧。”


    隨即兩根手指探到她鼻下,另一個聲音答道:“還有氣。”


    然後捆綁她的繩索被解開,一隻有力的大手攥住她的衣領。就那麽一路將她拎出樹林,直奔燈火通明的前廳。


    屋內暖意融融。


    門開的那一瞬,殷笑便感覺一股熱浪迎麵而來。撲在她冰冷的皮膚上,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提著她那人鬆手將她扔在了廳內地中央,與同去的另一人衝著主座恭敬行禮,便退到了一旁。


    有厚厚的地毯墊底,殷笑倒沒被摔疼。然而凍僵的身體逐漸開始還陽,令她控製不住的顫抖瑟縮。


    主座那人看著她狼狽的模樣唇角斜勾,懶洋洋地開了口,“本王行轅裏的林中夜色,可還好看?”


    殷笑牙齒打顫,既不答話也不抬頭,隻窩在原地將自己縮成一團。


    她不答話,秦穆竟也不介意。繼續慢悠悠道:“百餘年前,我大衍將士曾與前朝餘孽殊死搏鬥,血染青州。這行轅所在,便是當年最慘烈的一處戰場。那胡楊林中屍骨累積成山,血流成河,據說冤魂至今不散,每到晚上總有將士亡魂遊蕩。你可小心些,說不準那些活著沒成過親的鬼魂已經盯上了你,今晚就討你去陰間做老婆。”


    殷笑這次有了反應,她抬眸看向秦穆,抓住的卻是另一層重點,“王爺的意思,是今晚不會要我的命了?”


    “嗬……”秦穆輕笑出聲,“本王何時說要你的命了!”說著擺擺手,示意旁邊的侍從將暖爐抬到殷笑身邊。


    特製的銀絲碳中也不知加了什麽,靠近時竟聞得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爐火的熱度突然籠罩,令她打了個激靈,殷笑急忙往旁邊退了退,和暖爐拉開一段距離。


    她的手腳怕是已經凍壞了。再驟然接近溫度高的東西,恐怕全身都會凍傷。到時候凍瘡年年犯,年年遭罪……殷笑驀地清醒過來。秦穆的確是沒打算要她的命,讓她活遭罪,才是他的目的。


    果然,她剛想到這裏,就聽見他說道:“死了多利落,比起直接取人性命,本王更喜歡讓人生不如死。”


    低沉的聲音調子緩緩地,明明聽上去有些漫不經心,卻又透著幾分陰狠的寒意。


    殷笑頭皮一陣發麻。她眨巴著眼睛和秦穆對視片刻,嘴一扁又帶上了哭腔兒,“王爺饒命啊!我瞎了狗眼,不知道您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暉王殿下。不然借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偷您的東西啊!”


    “老人家?”秦穆上挑的尾音暗藏著危險,“本王看上去很老?”


    “不不不!”殷笑腦袋搖的像撥浪鼓,“您不老。您看著可年輕了!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閉嘴!”一聲低嗬打斷了她的奉承,語氣冰冷不耐。


    殷笑瑟縮著,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秦穆盯著她看了會兒,“現在知道本王是誰了?”


    殷笑點頭。


    “那你自己說吧。”


    “啊?!”殷笑疑惑,“說什麽?王爺明示。”


    “說說本王該如何讓你生不如死。”


    殷笑眼皮一陣狂跳,“我……”還不等再次開口求饒,房門便被人輕輕敲響。


    “進來。”秦穆低低吐出兩個字,隨即一名黑衣侍衛便推門而入。


    他恭敬地施了一禮,然後目不斜視地從殷笑身邊經過後,站在主座下低語了幾句。


    秦穆聽完一陣沉默,低聲說了句“叫他進來,”然後將視線掃向地上那個賊眉鼠眼的人,“不想死是麽?”


    “王爺饒命。”


    秦穆笑笑,深暗的目光叫人莫名心悸,“本王既說過不想取你性命,就不會讓你死。”


    可殷笑聽著這話,卻莫名地脊背發涼,“王爺……”她牙一咬,心一橫,發狠到,“王爺,你還是給我個痛快吧!”


    “哈哈哈哈……”秦穆聞言朗聲笑了出來,“這樣,本王給你個機會。”


    殷笑眼睛一亮,“什麽機會?”


    “今夜你獨自去側院的胡楊林中呆上一宿,若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將士亡魂沒有討你去陰曹地府成親,本王就考慮減輕對你的懲罰。至少不會讓你同他們一樣,身上也缺點什麽。”


    殷笑抿了抿嘴,“王爺還是給我個痛快吧,就怕這一宿我沒被冤魂帶走,也被活活凍死了。”


    “放心。不讓你死,自然也包括不會讓你凍死。”說完,秦穆轉頭看眼身旁的侍衛,對方立刻會意,再次過去提住殷笑衣領,將人拎出了廳外。


    …………


    白冉走到前院的時候,隱約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被人提溜著走向側院。


    雖然隻借著院中燈火視線不是特別清晰,可他仍舊能夠肯定,那就是殷笑。他想也不想,抬腿就要追過去,卻被一旁引路的烏衣衛伸手攔住。


    “白公子,王爺行轅內,還請不要造次。”


    白冉動作一頓,皺眉同眼前的人對峙了一瞬後,收斂好情緒,快步朝院中正廳走去。


    秦穆斜倚在座椅裏,姿態亦如剛剛審問殷笑時那般懶散。


    見白冉進門也不言語,直到對方見禮完畢方才慢悠悠開口,“鑒天司由太祖皇帝所設,其製不在各部司之內,府內凡持令使信物者見官可大一級。白冉,本王說的可有錯?”


    白冉略一拱手,“王爺所言無誤。”


    秦穆拿起案上茶盞,隨意撥弄了兩下蓋子,“那本王可在百官之列?”


    “王爺乃皇室貴胄,自然不屬百官之列。”


    “嗬……”秦穆輕笑,聲音多了幾分冰冷壓迫,“既然如此,白令使見了本王,為何不行人臣之禮?”


    白冉一怔,隨即還是撩起衣擺,規規矩矩地行大禮叩拜,“臣鑒天司金牌令使白冉,叩見王爺。王爺千歲。”


    秦穆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慢吞吞吐出兩個字,“免禮。”


    “謝王爺。”白冉站起身,從始至終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秦穆呷了口茶,又將杯子放回原處,“鑒天司一向是無事不動,白令使在本王門前大動幹戈,不知有何公幹?”


    “微臣不敢。入夜叨擾王爺,微臣亦心感惶恐。隻是一位朋友被王爺帶到了行轅,微臣擔心她的安危。所以才和烏衣衛起了衝突。”


    “朋友?”秦穆眉梢一挑,“本王今日隻抓了個賊,何時將你的朋友帶回來了?”


    白冉下顎的線條有些緊繃,咬牙道:“王爺抓的那個賊,正是微臣的朋友。”


    “哈……”秦穆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毫不掩飾地譏諷道:“素聞白家公子交友廣闊,沒想到這不入流的小賊,竟然都是你的朋友!”


    “王爺!”白冉微微加重了語氣,神色肅穆地拱手施了一禮,“女子德行名聲最為重要,微臣鬥膽,請王爺慎言!”


    秦穆幽深的眸子倏然眯起,他怒極反笑,“白冉,你這是在教訓本王?!”


    “臣不敢。隻是微臣想問問王爺,您口口聲聲稱微臣的朋友是賊,可有什麽憑據?!”


    “憑據?”秦穆冷聲哼笑,“她在臨安城偷了本王的錢袋,裏麵一共一千零二十兩銀子,還有號令烏衣衛的玉瓏令。銀票後來又被其他賊人竊取,玉瓏令在青鬆縣一家當鋪內當得十兩二錢銀子。偷她的小賊還有當鋪掌櫃都記得她相貌,白令使不要憑據麽,是否需要本王將他們都傳上來,好當麵一一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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