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置了將近四個月後,霓裳苑終於重新燈火通明地熱鬧了起來。


    前些日子被殷笑用來墊腳的椅子上一直殘留著幾個雜亂的腳印,此刻已經擦拭幹淨,被府尹大人壓在了肥碩的臀下。


    從方才開始,劉府尹的臉色就一直沒好過。似乎是被惡作劇驚嚇失態後的惱羞成怒,又似乎還有些被人假借名義濫用職權後的不滿。隻是無論他心裏想的是什麽,最終都礙於在場有兩個身份背景強過他許多的人,而不得不隱忍下來。


    況且那餘威猶在的三朝閣老還明確表示了,他對沈家這些怪力亂神的奇聞頗感興趣,想要跟著一聽究竟。


    殷笑不知道張閣老這種時候出現在沈家,究竟是巧合還是白冉有意的暗示或安排。至少她的計劃中並不包括這個人。不過他明知道事情涉及人家隱私,卻還理所當然地湊熱鬧,應該也不是什麽厚道的正經老頭兒就對了。


    花老伯並沒有和他們一起出現在那個院子裏,而是事先被看押在了霓裳苑。


    從上午被衙役帶走開始,他就擺出了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將一個毫不知情,蒙受不白之冤卻又無力反抗的弱勢啞巴形象演繹得可謂淋漓極致。


    直到始終極力鎮定的小梅,在見到他那一刻緊張失態地喊了個“義”字,他眼中才明顯地出現了明顯的情緒波動。


    那個充滿警告地淩厲眼神。


    小梅也瞬間意識到不妥,急忙閉嘴住聲。然而卻還是顯得有些遲了。


    殷笑見狀忍不住嗤了聲,然後在小梅冰冷地瞪視下,又轉眸看向了沈從山。


    沈從山的反應,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鎮定許多。在最初的驚詫之後,他隻麵上閃過一絲陰沉,便迅速地恢複如常。


    見殷笑朝自己看來,他輕勾了勾唇角。邊整飭著毫無褶皺的衣袖,邊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殷姑娘,沈某府中近些時日的確被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所擾。在下相信子冉,請你幫忙也是為了能讓家中安寧。但是你今日這番做法,倒像是和我沈家有仇!”


    “是啊!”殷笑竟表示讚同地點點頭,“原本我們是沒仇的!不過……唉……”她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在某些人做了某些事之後,這仇就結下了。”


    “嗬……”沈從山冷聲嗤笑,沒有繼續答話。


    就在這時,屋外院中有腳步聲傳來。


    緊接著,房門被推開。沈老夫人和正房錢氏在一眾婢女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前者麵色陰沉仿佛所有遇見的樣子,後者則是滿臉的惶然不解。


    沈從山終於變了臉色,“呼啦”一下站了起來。動作之猛碰的身下椅子都發出了響動。他銳利的視線從殷笑臉上掃過,而後又落向角落裏貌似事不關己地白冉,語氣冰冷道:“不過一點小事。怎麽,今日驚動了我府中貴客不夠,還要牽連到內院的女眷麽!”


    “嘁……”殷笑對他的責問略顯不屑,“沈大少爺可真是孝子賢夫啊!您維護嫡母也就算了,對夫人也這般疼愛……”她抻長了尾音,邊放緩語速,邊依次轉眸從沈家的三人麵色掃過,“是把謝婉言忘得一幹二淨了麽?”


    果然,在她念出那三個字的同時,沈從山和錢氏的麵色皆是驟變。唯獨沈老夫人仍舊冷著一張臉,像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不愧是老狐狸!


    殷笑心中暗哼一聲,轉了轉左手中指上的銀戒,總算開始言歸正題。


    “既然各位都到齊了,那我就……”


    “慢著!”沈老夫人忽然出聲將她打斷。她銳利的目光直射殷笑,在錢氏的攙扶下落座之後,方才繼續開口,卻是衝著麵色不愉的府尹大人,和一臉淡定的張閣老,“兩位大人,妾身雖一介女流,但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張閣老捋著胡子,並未有答話的意思。


    劉府尹見狀,隻好沉吟著開口,“老夫人請講。”


    沈老夫人衝他略一頷首,視線又掃視一邊屋中的其他人,“府中近來的確發生了些許怪事。但妾身平生不做虧心之事,也不怕有什麽鬼怪作祟。而且不管有什麽,這些始終都是我沈家家務事,能否煩請兩位大人回避?”


    “這……”劉府尹明顯有些猶豫。他轉頭看向張閣老,結果不等後者表態,一直保持沉默的白冉卻不鹹不淡地開口說道:“若隻是涉及沈府內務,外人自然應當回避。可若是牽連到人命王法,還是得請府尹大人決斷才是。”


    沈老夫人頓時眉心一緊,眼神中雖隱約帶了嚴厲,語氣卻還平和,“子冉,白沈兩家好歹有些親故,你這樣胡鬧……”


    “沈老夫人不是沒做虧心事,連鬼都不怕麽!”不等她說完,殷笑便涼涼的插話過來,“既然鬼都不怕,兩位大人聽一聽又有什麽不可?還是……”她話音一頓,神色間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譏諷,“還是你隻不過話說的好聽,實際上卻做足了虧心事,就算是供了菩薩,都還睡不安心。”


    “你……”沈老夫人那表情刻板的臉出現了一絲青白。


    然而不待她發作,屋外便再次響起了腳步聲。


    這一次,來的是已經被禁足多日的三夫人。


    三夫人的發髻略微淩亂,衣著也不是十分妥帖。


    顯然已經就寢,又被人叫起重新匆忙穿戴上。


    屋內的架勢令她十分地迷茫不安。進了門後,她便杵在門口處未動,目光怯怯地掃視了一圈後,最終落在了沈從山的臉上,“夫君……”


    沈從山麵無表情地衝她點點頭,側身看向主座上的兩人,“這是張閣老和府尹劉大人。”


    三夫人愣了愣,這才有了反應,福身見禮,“見過張閣老,見過劉大人。”隨即又看向沈老夫人和她身後的錢氏,“給母親和姐姐請安。”然後,又手足無措地看向了自己夫君。


    沈從山卻並未向她解釋什麽,甚至連安撫兩句的意思也無。


    倒是殷笑開了口,“三夫人別緊張。”


    三夫人轉頭看向她,眼中全是慌亂不解。


    殷笑衝她扯了扯嘴角,“冬至那晚,霓裳苑發生了什麽,你還記得麽?”


    聞言,三夫人明顯瑟縮了一下,“記……記得!”


    “既然記得,那就三夫人再給大家講一遍吧。畢竟劉府尹和張閣老還不知道事情經過。”


    “這……”三夫人猶豫著,再次看向沈從山。見他沒什麽表情變化,又瞥向沈老夫人。結果後者垂著眼皮,卻看也不看她。而立在一旁的錢氏,在和她目光相觸的一刹那,飛快地別開臉去。


    三夫人輕要下唇,緩緩地敘述起那個叫她膽顫心驚的夜晚。倒是和之前沈從山同她講的那些,沒有什麽大的出入。


    “後來……後來我嚇暈了過去。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說完最後一句,三夫人又偷眼看了看家中其他人。依舊得不到任何反應後,便垂下了頭。


    殷笑同樣沒對她的描述發表任何意見。隻是衝著窗外喊了一聲,“胡三兒!”然後繞著屋內轉悠一圈兒,將所有燈盞全部熄滅。


    黑暗徹底來臨那一瞬,眾人眼睛都有些不適應。然而過了小片刻後,借著屋外透射進來的燈火和月光,倒也可以勉強視物。


    殷笑掏出自己那片夜視的石片戴在眼前,又衝著窗外喊道:“行了,開始吧!”


    然後,隨著她聲音落下,窗子上漸漸映出了一個黑影。


    亦如方才出現在偏院窗外的一樣,晃晃悠悠,像是有人吊死在了屋外房梁上。


    “啊!”


    “呀!”


    黑暗中,有女人地驚呼聲響起。


    “唔……”三夫人竟嚇得哭了出來,“那晚……那晚就是它……”然而不等繼續下去,便在沈老夫人忽然發出的嚴厲嗬斥中閉了嘴,隻能隱忍著低聲啜泣。


    而劉府尹和張閣老方才在偏院中已經見識過一遍,此刻並不覺得驚訝。隻是前者頗為不耐地說道:“這把戲剛剛不是已經用過一次了!現在換個地方又來一次是何意!”


    “換個地方,當然有換個地方的說法!”殷笑挑眉看他,黑暗中眼前的石片狼眼般閃過幽綠。竟然劉府尹莫名地脊背一涼。


    他哼了聲,悻悻地閉嘴。


    殷笑又逐個看過屋門每個人的臉。而後輕笑一聲,走到映著黑影的窗前,伸手將窗子推開了一半。


    窗外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屋中再次有人驚詫出聲。


    劉府尹一拍桌子,“這……這怎麽可能!”


    方才偏院屋外,他可是看見了掉落在地上的巨大紙人。而殷笑也說了,黑影突然消失的原因,是沈從山踢飛的矮凳破窗而出時砸斷了吊著紙人的麻線。


    可現在……


    “劉大人不用驚訝。”殷笑輕輕開口,“不在您眼前的東西,不代表它不在遠處。”說完,那扇窗子,也被她徹底推得全開。


    敞開的窗口正對著隔壁院落裏那棵高樹。


    漆黑的夜幕中,一個巨大的人形剪紙吊掛在某根樹幹上。


    弦月如弓,雖不如十五那般,卻也算明亮。此時正好移到了偏南的方向。和紙人還有敞開的這扇窗戶,差不多處在一條直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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