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廚房附近的那個小後門,白日裏是不上鎖的。


    通常要過了亥時才會從裏麵鎖上,次日卯時前再打開,方便外麵的人送菜進來。


    殷笑輕車熟路地摸了進去,見眼下四處無人,急忙先跑到一處隱蔽的地方暫時將自己躲藏起來。


    臨近午飯時間,正是廚房忙碌的時候。人來人往的,沒有白大公子在旁撐腰,她怕撞見人,被認作是不懷好意回來報複的賊。


    畢竟當初,她可是被這幫愚蠢的凡人當成了妖孽給掃地出門的。


    可結果卻是怕什麽來什麽。


    明明半天都沒有人在附近路過,誰知她才剛閃身出來,迎麵就走來了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婦人。


    想轉身躲開已經來不及了,她隻好硬著頭皮往上衝,一臉若無其事地衝對方招呼道:“吉嬸兒,好久不見了哈!今天天氣真不錯。”


    婦人看見她也是十分驚詫,似乎又因為此刻勢單力孤有點駭然忌憚的模樣。


    “殷……殷笑啊!”她不自然地扯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你怎麽會在這兒?”


    殷笑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之前欠了小梅二兩銀子。前些日子走的‘匆忙’沒來得及還。”她特意將“匆忙”二字咬了重音。


    吉嬸兒的表情僵住,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又趕緊停住。仿佛擔心自己稍有不慎,哪個舉動惹了對方不快就會如蘭香那般,也丟了性命。


    這猶如驚弓老母雞一般的架勢讓殷笑覺得好笑,可眼下不是閑扯的時間。


    “我去找小梅還錢,吉嬸兒你忙吧!”說完,她徑自從她身邊經過,大大方方往裏麵走了去。


    還錢隻是臨時編的借口,殷笑當然不會真的去找小梅。


    但也許今天這個日子不利於出門。她剛拐了一個彎兒,竟真的遇見了小梅。


    兩人走了個頂頭碰。隨即同時收住腳步各自往後退了一步,抬眸那一刻又同時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訝異之色。


    殷笑暗叫了一聲倒黴。


    小梅神情裏卻是多了一絲複雜。然後,她先開了口,聲音小小地,有些不太利索,“笑……笑笑,你……你怎麽會在這兒呀?!”


    當然不能說“我是來還你錢”的,殷笑隻好另換借口,“我昨天收拾包袱的時候,發現少了個東西。所以想著回來找你,看看是不是落在我住的地方了。”


    “哦……哦!”小梅勉強地笑笑,“原來是這樣啊。”


    殷笑看著瘦小的姑娘怯怯的模樣,忽然就覺得特別沒勁。別人也就算了,可小梅……雖然時間不長,卻到底在同一屋簷下生活過的。自己是人是鬼還是妖,她就一點判斷都沒有麽?!前一刻還待她親密如姐妹,會在她受欺負時替她不平。後一刻便也那那些人站在一起,避她如蛇蠍。


    師父說的沒錯,人心啊……果然是最靠不住的東西,說變就變了。


    她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聲音不自覺間冷淡如冰,“你是不是也以為,蘭香是我用了什麽妖法害死的。”


    “不是的!”小梅反應卻有些激烈。


    徒然拔高的聲調令殷笑一怔。她看見眼前的姑娘急切地搖著頭,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笑笑,我沒有……不是那樣的,我……”


    那樣子,倒是和其他人對她的忌憚與恐懼不同。


    殷笑無心深究,隻擺擺手打斷她,“好了好了,我就是一說。看你急的!”


    小梅住了聲。水汽氤氳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殷笑衝她笑了笑,輕聲安撫道:“那種情況,你也不好和大家唱反調。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真的。”


    小梅聞言咬了咬下唇,訥訥地說道:“你就是怪我,也是正常的。”


    當她隻是自責,殷笑沒有再說什麽。


    小梅吸吸鼻子,情緒穩定了許多。再開口時梨渦淺笑,又像是原來那樣歡快熱絡,“對了笑笑,你不是說來找東西的麽。正好我今天休息,我們兩個可以說說話。”


    年關將至,不好招人。


    自她離開後,廚房一直沒招來新人。於是她原來住的那間屋子,現在隻剩小梅一人獨居。


    殷笑所有行李就一個小包袱,所以她走不走屋子裏都沒什麽變化。


    唯一不同的,是她原先睡的那個床榻邊多了兩盆不知名的植物。這季節裏葉子油綠,養得很好。


    茶壺裏已經空了。


    小梅從廚房裏拎了壺水回來。邊升起小爐子燒水,邊絮絮地詢問起殷笑的情況。


    殷笑有一搭沒一搭地順嘴胡謅,圍著屋子裏瞎轉悠,假意找著東西。走到小梅床邊時,她忽然聽見對方問了一句,“笑笑,你到底丟了什麽啊?”


    “一隻銀耳墜。”殷笑想也不想地隨口答道。轉眼瞥見小梅枕邊放了個笸籮,再仔細一看,見裏麵並非刺繡用的東西,而是彩紙和剪刀。還有許多剪好的成品,大多是些窗花。還有老虎孔雀之類的複雜圖案。


    她頓時來了興趣,“唉,小梅你竟然會剪紙!”


    “嗯。”小梅應了聲,將剛燒好的水倒進瓷壺裏,然後說道:“小時候一個人無聊,看著隔壁的嬸嬸剪,也就學會了。”


    殷笑踩上床前的腳榻,伸手拿出張剪紙人相來看。發現竟十分眼熟,轉過身來一對比,頓時明白過來,“小梅,這是你的給自己剪的小相啊!”


    “是啊。”小梅笑著點頭,“最近要過年了,想著剪些花樣好貼窗子的。順手就剪了那個。”


    殷笑“嘿嘿”笑了一聲,端端正正地站好,“那個……要過年了,你能不能幫我也剪一個小相啊!”


    …………


    柳青這一覺睡得是昏天黑地。若不是心中有事,差不多能一直連到明天一早。


    睜眼時已是日頭西斜。


    他打著嗬欠起床洗漱更衣,然後出門在街角的鋪子裏買了三個肉包子,邊吃邊往府衙走去。


    到地方的時候,那兩名去蘭香老家調查的捕快也才回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皇天不負老實人,這次總算是有了些進展。


    蘭香的老家在安陽郡下屬的一個偏遠小村子裏。據她的哥哥嫂子反應,大概是兩個月前,蘭香曾托人往家裏帶筆銀子。足足有二十兩之多。說是她在府中做的好,主子給的賞錢。她還捎了口信兒回去,說年後過完十五就能贖身回老家,嫁人過日子。讓哥哥嫂子收拾好間屋子,等她回去。


    蘭香哥嫂小半輩子也沒見過整錠的銀子,早就被那二十兩銀子給晃暈了。完全沒想過這銀子的來路,以及妹妹哪裏還有其它錢從沈府贖身。


    送走了捎來銀子的人,緊接著便拾掇起屋子。準備等著妹妹帶上更多家當回來,他們好跟著沾沾光。


    然而不想空歡喜一場。年還沒過,卻等來了妹妹的死訊。


    柳青手上拿著一疊畫了押的口供。一麵瀏覽著,一麵聽著兩人的敘述。


    這一段完畢,他問道:“那個幫蘭香捎銀子的人是誰?你們問了麽?”


    “問了。”其中一名捕快答道:“是個他們村裏的一個貨郎,挑山貨進城或者是把城裏的東西帶回去賣。也經常幫同村有在城裏做工做買賣的相親捎東西和信件,蘭香就是其中之一。”說到這裏,他咳了兩聲,端起杯子猛灌口水才接著繼續,“那個貨郎,我們去的時候,他正好在村裏。就順便也問了。他當時帶了好幾個同鄉的信件和東西回家。根本不知道蘭香到底讓他帶的具體是什麽。因為不是第一次幫忙跑腿,所以也不會問。”


    如此說來,倒真是不會有什麽有用的線索。


    柳青歎了聲,又問:“那……蘭香捎回去的銀子呢?現銀還是銀票?”


    “現銀。”那名捕快的語氣中不無嘲弄和可惜,“早就沒影兒了。當天晚上蘭香他哥哥就把那銀子融了一半,給他老婆打了對銀簪。這對夫婦,花別人給的錢真是半點兒都不手軟。”


    另一名捕快這是補充道:“我們問了蘭香的哥嫂一下。那二十兩銀子是整整一錠的,就是普通的火耗銀。估計就是還在,也找不到什麽線索吧。”


    柳青沒有開口表態。


    他將手裏的幾頁供狀又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思緒有些凝重。如果說,之前覺得春桃的口供值得推敲隻是個人直覺的話。那麽現在這種直覺已經變成了事實。


    蘭香被害前那幾天的興奮情緒,捎回家中的二十兩銀子和口信……一切都透著不同尋常,卻好像又離真相進了一步。


    二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就算沈府家財萬貫,內院的女眷打賞也不會出手如此大方。而且是不是,派人一問便知。


    但是按照蘭香捎給哥哥嫂嫂的口信來看,言辭間她並不隻這二十兩。一個賣身的丫頭,哪裏來的這麽大筆銀子。


    在她遇害前,一定發生了什麽。


    這個給了她銀子的人,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麽要給了她這麽多錢?


    會不會這個人,就是害死蘭香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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