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堂的後街有個買雲吞麵的小攤子。


    殷笑出來時見差不多該吃午飯,便拐去了那裏。


    天寒地凍的臘月,東西盛到碗裏便涼了一半。她急忙先喝了口熱湯,接著一頓狼吞虎咽下去了大半碗。


    抬眼見對麵那一身清貴的公子眉頭微皺著,不知想些什麽,便衝著他“喂”了一聲,“你真不吃啊?這頓我請客。”


    “我不餓。”白冉搖了搖頭,“前街店裏的雲吞麵也不錯,這種天氣坐在外麵吃東西。容易嗆風胃疼。”


    “趁熱吃還好。”說著,她吸溜吸溜將剩下那小半碗飛快解決掉,又管攤主要了碗免費熱湯。


    白冉笑了笑,不再和她討論雲吞的問題,隻低聲問道:“殷姑娘,你覺不覺得有些奇怪?”


    “哪裏奇怪?”殷笑不解。


    “都說霓裳苑隔壁院子裏溺了人,可沈兄卻說,那晚他和三夫人看見的是個吊死鬼。”


    “不是吊死鬼。”殷笑糾正他道:“是個吊著的黑影。”


    白冉挑眉,“有區別麽?”


    “有啊,當然有!”殷笑說著輕笑出聲,似乎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我給你說,我下山之後,發現外麵的人都有一個特點……不明所以的好事呢,都歸功於神明。不明所以的壞事呢,就歸咎於鬼怪。看見個影子就說是見鬼了,聽見點聲音,也說是鬼鬧的。就算沈大少爺親眼所見,可他除了隔著窗戶看見個吊掛的黑影,他還看見什麽了?”


    白冉目光一閃,逐漸深邃,“那姑娘的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殷笑急忙打斷了他,“我隻是說我覺得有趣而已。或許沈府真有鬼怪作祟也說不定。其實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啊,可能就是沈府風水不好,除了那個淹死的之外,還有個吊死的。還有可能鬼之間也互通有無。那個淹死的覺得寂寞了,就找來一個吊死的來陪自己咯。然後兩個人……啊不,兩個鬼就一起出來嚇唬人唄。”說著,她喝完最後一口湯,將碗放在桌上,衝著他笑,“白公子,說好的,我隻是幫忙看看沈府是不是有不幹淨的東西。其餘的事情都與我無關。我用的是眼,不是腦袋。隻管看,不管破案。”


    白冉一陣默然。小片刻的對視後,他從懷中掏出一疊一票放在桌上,“這是一千兩,在下還想再借姑娘的‘腦袋’用用。”


    殷笑掃了眼他手邊的銀票,不動如山,“其實那五百兩,也是公子出的吧,沈大少爺並不知情。”剛才她提到銀子的時候,沈從山看白冉的那一眼,可是別有深意。


    “沒錯。”白冉痛快承認,“我早就說過,白沈兩家有些親屬關係。既是一家人,這銀子誰出,不都是一樣的?”


    “你說一樣就一樣好了!”殷笑聳了下肩,也不和他辯駁,“這麽一筆巨款,公子還是收好吧。我有那五百兩便夠了。”


    白冉皺眉,“在下可以保證姑娘的安全。”


    “不是安全不安全的事。”殷笑胡亂擺了擺手,“我嫌麻煩。我師父說了,銀子再多也不如清靜。我著急把事情了結了,好去找他。”


    白冉心緒一動,“殷姑娘的師父,究竟是何方高人?”


    “師父就是師父啊!”


    白冉笑了笑,“姑娘,白某雖然不才,在大衍也算有些朋友。在下不強求你什麽,沈家之事,姑娘盡力替白某分憂,你師父的下落,白某必定全力以赴幫你追尋。如何?”


    殷笑眼中出現一絲掙紮。


    他也不催促,隻含笑等待。


    大約糾結了半盞茶的功夫,她終於吭聲,“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姑娘先別管白某想做什麽。沈府之事,不妨當做一場有趣的遊戲。抽絲剝繭,你有什麽想法和發現盡管告訴我。當然,這個過程中,我承諾會保證你的安全。”


    “好吧!”殷笑咬牙點頭,“成交!”


    …………


    柳青這一上午忙的昏頭轉向。


    臨近年關,城裏的小賊也猖獗起來。總有些不大不小卻擾人心煩的案子。


    好不容易將這些事情料理完畢,不等喘口氣,那邊府尹大人又來問話了……沈府的案子是否有了新的線索。


    線索沒有,一團亂麻還差不多。


    他半是保證半是搪塞,然後急匆匆灰溜溜地帶著弟兄們跑去了沈府。


    也不知是不是午飯吃壞了東西,一路上肚子裏“咕嚕嚕”叫個不停。眼看著沈府大門就在眼前了,下腹忽然一陣翻江倒海的疼,險些當場丟人現眼。


    一起跟來的胡三兒眼尖腦袋靈,發現他情況不對立刻反應過來,指著一條小巷子壓低聲音道:“柳頭兒,那巷子盡頭是家茶館後院。後門不鎖,進去就是茅房……”


    話音沒落,就聽見耳邊響起一句,“你帶弟兄們先去。”緊接著眼前一花,身邊的人一溜煙兒就沒了蹤跡。


    胡三兒怔了怔,覺得自己有義務替捕頭大人找些麵子。於是衝著另外兩個差役欲蓋彌彰道:“那個,我們先去沈府。柳頭兒大概是想聲東擊西,另有安排。”


    茶館這個時間人不多,無需等位。


    柳青是從後門進去,由前門出來的。


    街上積雪猶在,他站在茶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陽光忽然明媚了。


    路上有車軸聲由遠及近。他轉頭,便看見一輛裝滿花土的板車沿著路中央緩緩駛來。


    推車的老漢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一身破舊的夾襖,幹瘦卻有力。


    柳青見板車靠近,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待到那一人一車自身邊經過時,他不由暗自吸了口涼氣。


    這老漢的臉和脖頸,竟然有一大片燒傷的疤痕。隨著年月流逝,似乎長平了一些,但乍一看依舊可怖。


    這時候,老漢的目光不經意般掃了過來。兩人剛好四目相對。


    柳青假裝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視線,心中閃過些許尷尬。


    板車發著“吱扭扭”的聲音,越走越遠。柳青卻始終站在原地未動。


    等到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還要去沈府,準備抬腳邁步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叫道:“柳頭兒,柳頭兒……”


    柳青倏地回神,便看見衙門裏的一名小差役正氣喘籲籲地朝自己跑了。


    這是又出什麽事兒了?!


    柳青小心肝兒一顫,隻覺得這個年實在不好過。


    “柳頭兒!”小差役腿腳快,眨眼間便到了他近前。氣還沒倒勻,就急著開口,“柳……柳……”


    柳青一顆心忽悠一下,直接到了嗓子眼兒。他頗有些焦躁,“氣喘順了再說,別讓我幹著急!”


    “柳頭兒,老張師傅回來了!他……他說之前驗屍結果不對,蘭香……蘭香不是失足跌倒磕死的,是被重物反複敲擊頭部後才身亡的!”


    …………


    蘭香是被重物反複敲擊頭部而死。


    這個消息讓柳青以及調查蘭香案子的一幹捕快都感到一絲振奮。畢竟凶手是活人的話,總有希望找到。就算找不到成為懸案,也好過推到鬼神身上去交差。


    殷笑卻有些惆悵。凶手是人還是鬼,對於她來說區別可是的很大的。如果是前者,麻煩大大的。但如果是後者,就省事多了。


    她猶不死心,追著柳青確認道:“之前驗屍不是說失足跌倒麽,怎麽又改了?這次確定?”


    “確定。”柳青答得底氣十足,“張叔是三十多年的老仵作了。之前他回老家有事,是他徒弟驗屍的。今天他回來後重新驗了一遍。現在的天氣,屍體保存完好,應該不會有錯了。”


    殷笑咬牙,仍舊不甘,“腳印呢?不是說現場沒有其他人腳印麽。如果是重物反複擊頭,就算是鬼附身,現場肯定會有另外一個人的。總不能一塊石頭憑空飛起了,自己反複砸啊砸的。”


    柳青奇怪地看她一眼,隨即了然,“你聽的都是沈府下人間的謠傳吧。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送菜的小廝,他推著板車,慌亂之中早就把現場給破壞了。我們不是沒發現其他人的腳印,是現場的雪地上,根本辨認不出什麽有價值的痕跡了。”


    殷笑泄氣,說不出的哀怨,“其實我一直以為,蘭香的死和齊嬤嬤突然發瘋有什麽聯係。”


    “未必沒有!”


    “為什麽這麽想?”


    一直保持沉默的白冉終於開口,竟和柳青異口同聲。


    兩人對視一眼,最後白冉說道:“殷姑娘,不妨先說說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啊……”殷笑眨了眨眼,“其實我沒什麽想法,就是一種感覺。”她蹙著眉,思索了片刻後伸手從果盤裏拿了顆幹棗放在桌上,“先從我所知道的第一件事說起,從蘭香出事那一刻起,幾乎沈府所有的下人都認為是鬼怪所為。”說著,她又拿了顆棗子挨著之前那顆放下,“然後白公子將我弄去了牢房,試探出我眼睛和別人不同,又告訴我說沈府不幹淨,讓我幫忙找鬼。”頓了頓,她拿了第三顆棗子,“緊接著,齊嬤嬤瘋了……啊!”她腦中靈光一閃,突然大叫一聲,“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柳青不明所以。


    “是誤導。”殷笑把第三顆棗子塞進了嘴裏,邊嚼邊解釋道:“從我對整件事情有認知開始,幾乎所有人都在說沈府有鬼怪作祟。再加上時常聽來的竊竊私語,還有腦袋裏的一些自動聯想和補充。所以這件事在我腦海中形成的基本印象就是……蘭香被鬼驚嚇,失足摔死在了井邊。而齊嬤嬤瘋掉,也是被鬼怪驚嚇的。甚至,嚇唬他們的,還是同一個鬼!”


    而今天,蘭香的驗屍結果突然被推翻。連帶著,她那些認知和想法也被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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