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青想到這裏,惶恐的心情瞬間減緩了不少,想著寧妃吩咐下來的話,讓竹青慌亂的心得到了一絲安慰。方才在麵對這個叫鍾采的孩童麵前時,自己顯得有些失措,是大大的不該。連忙端正了神情,慢慢恢複了些自然。


    她必須以不卑不亢的態度,來迎合這個鍾采。


    竹青帶著鍾寧的交代,心中快速閃過一些念頭,那些鍾寧要求她探聽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閃過她的腦海。一時間,讓她無法把握和掌控住。


    寧妃娘娘想要得知這個鍾采是誰,來自什麽地方,這是她的目的。


    然而,最快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直接詢問鍾采本人,但寧妃又吩咐過,此事必須做得謹慎縝密,倘若自己這麽莽撞地去問鍾采也許會惹來懷疑,本來寧妃派自己來,口頭之上,說的也是來伺候鍾采的,如此一問,問題一多,勢必引起鍾采的懷疑,那麽這種口頭上聽起來是照顧的意思,也就自然而然有了一種監視和探聽底細的味道。


    好複雜啊,竹青皺了皺眉頭,她怕自己這個愚木腦袋無法控製住這個機靈的鍾采,畢竟連寧妃和皇上都說過他很聰明。


    要是鍾雲姐姐在這裏就好了,她一定不會像自己表現得這麽笨拙。


    盡管竹青心裏是緊張的,但也隻是藏在心裏。從神情上,是看不出來的。


    鍾采看起來也不是一副好糊弄的模樣,他的眼神比起竹青,更為從容,同樣隻是十幾歲的孩子,相比之下,眼下誠惶誠恐的竹青,在他的麵前,那種由內而發的氣勢明顯若了很多。


    她需要勇氣,讓她麵對這一切。


    她穩定住情緒,倏不知,鍾采的內心也有些緊張,他的緊張不是來自於別的,而是他從來和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走得這麽近過,真正來說,他有些靦腆,靦腆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鍾采微微一笑,對竹青道:“竹青,我問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竹青的神情比剛才少了些畏懼,但仍舊怯生生地道:“回小爺,十三歲半。”


    鍾采沉吟片刻:“你是寧妃娘年身邊的人?”


    “嗯。”


    “你進宮有多久了?”


    “好幾年了。”


    如此巧妙而自然的問話,鍾采有一搭沒一搭地向她問著話,片刻之後,他將閑聊轉向了正題:“竹青,你比我大,我暫且稱呼你一聲姐姐吧。我問你一些事,你若答得好了,我不會虧待你,要是你敢有半句的假話或者欺瞞,那可就要多加小心嘍……”他最後一句話,漸漸抬高了點音調,語氣之中流露出了一絲冷厲,好生威懾。


    麵對不同的人,必須用不同的辦法,雖然仗勢欺人不是他所想要的,但去嚇唬一個年紀比自己大一些,身份卻低一截的女孩有點不太厚道,但是鍾采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他最後的低喝讓竹青膽怯地縮了一下身子,她明顯鍾采的這些話語,嚇得不輕。她不敢抗命,又是怯怯地抬起臉來,驚訝地望向鍾采:“小爺,您請問。”


    見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經差不多達到了,鍾采心中暗暗一笑,大有淘氣後的爽快之感,他緩和語氣,然後張口直接切入正題,他向竹青發話了:“你知道,我是誰麽?”


    竹青愣了一愣,很不理鍾采為何會向自己問出這樣奇怪的問題:“您,您是鍾小爺,是皇上和娘娘的貴賓啊。”


    鍾采心中暗暗一笑。他略有所思地道:“我問的是,我的名字,我要你親口說出來。竹青姐姐。”


    竹青趕緊伏拜在地,不敢去看他:“奴婢不敢直呼小爺的名字。”


    鍾采淡淡道:“我讓你說你就說,我不怪罪你便是。”他心中急切,想看看看這個丫鬟的反應,是否寧妃那邊已經對自己的身份有懷疑,他說完,麵上卻不得不維持著一副隨意而自然的表情,不讓內心暗藏良久的一股焦慮流露在竹青麵前。


    “小爺,您是鍾......”竹青的聲音猶在為難。


    在竹青的一絲遲疑中,幾下呼吸的功夫,鍾采的耐心已經被消磨殆盡,他皺了皺眉,從床榻上下來,走近她的跟前,看著她:“竹青姐姐,你想知道我是誰嗎!”


    鍾采的這一聲像低喝又像是在詢問,這喝聲的詢問之中,坦露出的決斷和冷厲,嚇得竹青的身子打一了一個寒顫,她一下跪在地上,快速道:“小爺姓鍾,名采,是皇上的客人。”


    她僅僅隻是知道這些?


    一瞬間。


    僅有一瞬間,鍾采的腦海裏,是是一片空白的,又是慶幸的。就連眼前,也好似瞬間失去了知覺,有些愕然,他看著跪在地上害怕的竹青,心中泛起了一絲愧疚,也許是自己太多疑了,擔心過頭了吧。不該拿這個無辜的宮女來作戲,興許她真的隻是被派來照顧自己的而已。


    湯采皇子……慕容采?


    鍾采心中嗬嗬一笑,自己的身份,鍾沉答應過自己,不會將自己的身份公開。所以,目前,除了鍾沉,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真正來曆。


    包括寧妃,在她看來,自己隻是一個恰巧被皇上狩獵時救下的落難孩子。但是,她會一如既往地這麽認為嗎?


    鍾采猜的是——不會。鍾寧不會信,從她那日對自己說的話中之意,可以看出,她對自己這個天降的皇宮貴客,還心存疑慮,他年紀雖小,僅僅十一歲,本該對這些事,一概不清,活在自己天真懵懂的童年裏,但鍾寧的話,他卻聽明白了。


    那麽明顯的警告,她在害怕皇上會引狼入室。


    而自己,就是被她視為狼的那個人。


    這個叫竹青的宮女,是她派來監視自己的,探聽自己底細的人。鍾采心裏明淨如雪。


    湯采皇子,東野王朝最為光耀的人物。對於鍾采來說,湯采皇子的身份倒是其次,他甚至幾乎忘卻了當日在東野皇朝所感受到的羞恥,當那些雪國人將他的父皇和母後的屍首懸掛在城門上空,他就注定了要替東野背負下這個羞辱。


    他必須隱忍,將自己昔日所有的光環都隱藏起來。在逃亡途中是這樣,現在在看起來極其安全的大宣皇宮中,也是這樣。


    除了鍾沉,他並不能確定第二個能夠視為朋友的人。寧妃是嗎?明顯不是。


    寧妃和他不是同道,所以不相為謀。小小年紀的他,已經很清楚自己需要與什麽樣的人為伍。


    時光是多麽的恐怖!


    湯采皇子的身份已經不能再對任何人提及,他當下的環境也發生了巨大的變遷,這種驚天的變化,注定自己隻能步步為營。


    相反的,他還應該感到知足,畢竟他本來應該已經死去,但是卻遇到了鍾沉,他的生命卻以這樣的方式得到繼續。這條生命,可以說是撿回來的,也可以說是爭取回來的。


    可是……


    他的親人和東野的那些朋友,昔日擁有的一切,現在都變得離他得那麽遙遠,遠到了,即便他竭盡所能伸長了手臂,伸到斷了骨,也再沒有能力重新去擁抱昔日那些光輝的殘影,留下的隻有無盡的記憶。


    父皇生前,對他和皇姐低沉而威嚴卻深藏關愛的詢問,母後成日在自己耳邊有些絮叨的殷殷關切,還有皇姐偶爾飛過耳邊的隻言教誨,那些東野皇宮裏的下人們,他把他們當朋友一樣,一起玩耍的歡笑眼神……現在全都沒有了。


    回憶起來,那是一場何其洶湧澎湃的滅頂之災。


    那麽多的眷戀和羈絆,那麽多的美好,就這麽被一場戰爭,狠狠地劈斷了,再也恢複不到原來的美好。


    這些失去的東西,有時在夜間,不經意鑽進他的腦中,痛得他鮮血淋漓,麻木不仁。


    如果沒有希望,就意味著毀滅。這是他遇到鍾沉之前,所抱定的信念。


    但,現在他認為,那時,自己是錯的,而且錯的離譜。直到遇到了鍾沉,這個猶如兄長一樣,愛護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是皇帝,卻對自己沒有任何皇帝的架子,就像一個長輩,他勸道自己:“如果沒有希望,也要爭取機會,創造出希望,暫時的失去並不意味著完全的毀滅。隱忍是打敗敵人最大的法寶。朕以前沒有,現在有了,卻害怕有朝一日,它會失去,而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些。雪國再強大,也有衰敗的一天。這一天何時來,取決你怎麽做,雪國人又怎麽做。”


    昔日走到東野的各處都煥發光彩的湯采皇子變了,簡直就好像徹底換了一個人一樣。


    這一年內,他呆在皇宮中,暗暗沉澱。對自己的希冀有了一些這樣新的認知。鍾沉對他的恩情,甚至的,允許他對自己免去了一切禮節,這令鍾采感激不已。


    除了父母和皇姐,鍾沉大概是唯一一個對他這麽好的人了吧。


    論才華,鍾采並不是他所有子民最好的,卻是所有同輩之中最為驚豔四座的,起初之時,鍾采對鍾沉還多留下一顆心眼,他總認為鍾沉救自己,隻是出於憐乞,但相處久了,他才發現,鍾沉真正看重他的不是這些與常人所不同的經曆,而是他的才華和膽識。


    大宣皇帝對於鍾采的偏愛,並未因在宮人的麵前,而有所顧忌,甚至有種不可言的微妙,日漸增多。


    也許,鍾采的經曆,與鍾沉的童年多少有些相似的緣故,所以他才對鍾采這般看重。至少,那種不順暢的童年人生,是他們一直都相似的點。


    鍾采的來路,身份,對於除開鍾沉外的宮人們來說,是一個謎。


    他們,包括寧妃,並不知道這個十一歲的孩子真正的底細,但每一個人都想探聽他的底細。


    宮人們隻知道這位鍾采小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鍾采說一句話,抵得過宮人們說上十句話,而鍾沉的心意,也隻有鍾采這個神奇的孩子能夠一眼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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