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寧暮應了一聲。


    二人便於一張榻上共枕,一同睡下。


    不知怎地,寧暮的心中總是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也是因為外頭很久沒有下雨的緣故,殿裏的空氣也是幹燥得令人難耐,她於榻上輾轉反側良久,才迷迷糊糊地有了一些睡意。


    正朦朧間,隱約聽到一聲極淒厲的尖叫刺破長夜。


    她猛地一震,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一下翻身抱住了鍾沉。


    卻見鍾沉猶自好睡,呼吸十分沉。


    然而耳邊安靜不到半晌,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已經在暮雲宮的殿外響了起來。


    拍門聲後傳來的不是內監特殊的尖嗓,卻是歡沁慌亂的聲音。


    這下連鍾沉也被驚醒了。


    歡沁攪著涼風急匆匆地進來稟報,她的臉色因為害怕而變得十分蒼白,帶來消息更是令鍾沉和寧暮雙雙吃了一驚——她帶著哭腔叫道:“太妃殿剛剛傳來消息,說是......老太妃暈倒了!”


    鍾沉聞聲近乎怔住,他仿佛不能置信一般回頭看了寧暮一眼,又看著歡沁,呆了片刻幾乎是喊了起來:“好好的怎麽會暈倒呢?不是一直命太醫時刻看顧著的嗎?”


    寧暮心中陡地一震,看看鍾沉,眼裏複又是一驚。


    她入宮這麽久以來,從未聽過宮中還有什麽太妃,如今方從歡沁的嘴裏聽說,一震一驚之間,竟有些恍惚。


    再看鍾沉的反應,被他略失冷靜的神態給嚇住了,愣愣地不敢出聲。


    鍾抬眼偷偷看一眼鍾沉充滿怒意和焦灼的臉,聲音漸漸變得微弱下來,“白日裏曾經派人去過,回稟過皇上的,隻是一直沒有回應......”


    寧暮見鍾沉的胸口微有起伏,而內監又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在他身旁輕聲道:“皇上,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還是趕緊進去看看吧。”


    鍾沉也不答她,更不說話,低呼一聲“傳秦天!”,徑直朝殿內衝進,他這一舉動,慌地一幹內監和宮女忙不迭地如推狼似的一起跪在了地上,一時間,太妃殿內,所有下人竟無人敢抬頭。


    還有幾個內監怔怔地幹站在門邊,各人的心中都是沉沉地有恐懼在一點點地蔓延開來,恍然不覺微涼的夜風襲人。


    寧暮默默地把披風披在了鍾沉的身上,輕輕勸道:“夜來風涼。”然後自己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她的聲音哀涼如夜色,在鍾沉的緩緩地道:“皇上,別擔心。”


    她的聲音在鍾沉聽起來平實而溫暖。


    鍾沉站在床榻邊,看著躺在床榻上正昏迷不醒的老太妃,見她頭發早已經花白,額上的皺紋比上次見到的時候也多了一些,嘴唇蒼白,沒有一點血氣,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息。


    不刻,秦天從寧熙宮被傳到了太妃殿,這一夜之間,就被傳喚好幾次,秦天一刻也未停下歇息,他心裏有所埋怨,但又不能直說。


    人來到太妃殿時,給老太妃把過脈後,病症也馬上得出來,原是今早老太妃吃了些不幹淨的食物,加上本身體質就弱,這一來一回吃個幾餐,不覺便造出了病來。


    好在這次救得及時,便沒有再鬧出更大的病來。


    老太妃還未轉醒,鍾沉便命眾人退出去。


    鍾沉瞬間醒神,扶著寧暮,說道:“剛剛朕被老太妃的事緊張的有些糊塗了,你怎麽也跟著來了。”


    寧暮微笑道:“臣妾看皇上那般著急,臣妾看在眼裏,也替皇上著急。也沒想多,就跟著來了。皇上,這位老太妃........”


    鍾沉見她來了這一會,才問起老太妃,知她對於這個老太妃有太多的疑問,畢竟自她進宮以來,鍾沉從未跟她提起過宮中還有這麽一位老太妃。


    鍾沉道:“這位老太妃是朕皇爺爺的妃子,朕幼年之時,經常得她照顧,她十分疼愛朕,所以,在朕的心裏,她就像朕的親祖母一樣。聽朕的母後講,她當初嫁給皇爺爺時,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後來父皇離開我們,她就一蹶不振,老太妃的一生之中,最愛的就是父皇了。”


    寧暮聽到這裏,眉目之間多了一點沉重。


    折騰了一些功夫,天何時亮了,鍾沉都沒發覺,下人們伺候他回乾清宮洗漱用了早膳後,便替他更換上了上朝會的龍袍,他與寧暮作別之後,便獨自上朝去了。


    寧暮回到暮雲宮,見到歡沁。


    歡沁道:“梅妃娘娘,老太妃年紀那麽高,她萬一出個好歹,那種場麵......娘娘可是有身孕的人,那種場麵最好是見不得的,會有衝撞的。日後娘娘還是少去的好。聽說老太妃的病情一直不太穩定,什麽時候來個什麽事,隻怕......”


    寧暮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歡沁,蹙了蹙眉頭。


    歡沁見她向自己投來一道詫異的目光,連忙避開,自知說錯了話,忙轉開話題,道:“娘娘,您昨夜沒怎麽睡,不如讓奴婢伏侍娘娘睡下吧。”


    寧暮笑了一笑,走到窗前,望著殿外的景色,道:“哪裏還能睡,這前前後後鬧騰了大半夜,如今天都亮了。歡沁,你去幫我沏一杯茶來。”


    歡沁方應聲去做,寧暮忽然又把她叫住:“歡沁,你以前是服侍哪個主子的?”


    歡沁愕然了一下,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問起,道:“奴婢從前是伺候老太妃的。”


    “那再以前呢?”


    歡沁搖搖頭,蒙頭不解:“再遠,奴婢就有些不記得了,左不過是服侍宮裏的主子們的,隻是這個宮那個宮的區別。”


    寧暮突然不再言語,她環顧殿外的梅花樹,幽幽地長歎了一聲。


    歡沁不解道:“娘娘,您怎麽了。”


    寧暮的神情突然變得漸漸悲涼,猶如昨夜的涼霧一般迷茫,她低歎:“歡沁,你來宮中也有不少年頭了吧。”


    歡沁點點頭:“有十來年了呢。”


    寧暮道:“你自小便被送入宮中,也真是苦了你了。”


    歡沁似乎被她說中了心事,一事極有感觸,道:“奴婢此生就是當丫鬟的命,苦是苦了些,但為了生活,誰還會去計較呢?”


    這一番話在寧暮的耳邊縈繞了良久才散去。直到歡沁的身影出了大殿,她才神醒而來,看看天色,一個時辰又要過去了。


    自從許淮生被人從法場上劫走,便再沒有音訊。這幾日,她心中一直為他祈禱,隻盼著他安好才是。


    夜色降臨,鍾沉又照常擺駕到暮雲宮。


    這一夜,寧暮躺在鍾沉的懷中,臉輕輕地靠在他胸前,二手相握,互相傳遞著溫暖。


    她貼著鍾沉的臉頰,輕聲溫言道:“皇上,今夜老太妃的事,讓你傷神了吧!你昨夜沒怎麽睡,今夜該早些歇息才是。你就安心在臣妾這裏好好地睡一覺吧。”


    鍾沉“嗯”地應了她一聲,眼睛卻始終不願合上,他緊緊拉住寧暮的手,目光之中透著一點灼熱與迫切,他溫聲道:“暮兒,你一定要把孩子好好地生下來,朕會好好疼他,愛他。暮兒!”


    “老太妃年輕的時候,曾經懷有過皇爺爺的一個孩子,本來好好地一件喜事,可是最後她的孩子卻沒有生下來,傳聞說當年被其他不壞好意的妃子在安胎藥中下了藥,所以導致她最後膝下無兒無女。”


    “朕知道,她的一生最大的心病就是孩子。失去孩子的痛這些年來一直在她的心裏不曾解去。就因為沒有孩子,皇爺爺就對她失去了寵愛,後來朕的皇祖母懷上了朕的父皇,母以子貴,最終皇祖母坐上了正宮的位置,老太妃卻從此受到了皇爺爺的冷落。”


    “朕記得的小時候,老太妃經常把朕當成了她自己的親孫子,把朕抱到她的太妃殿裏吃住,朕的母後一方便她怕朕被她抱去會有什麽閃失,所以當時就派了好些人手到太妃殿裏一起照看。”


    “朕的母後終究是個善良的人,她宅心仁厚,看見老太妃抱著朕的模樣,那般令人同情,也能體會到當年老太妃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盡管很多時候,老太妃經常在不經父皇的允許下,偷偷地命人將朕抱到她的寢宮裏玩,朕的母後也沒因此生氣,母後說,可憐天下父母心。”


    寧暮靜靜地看著她,道:“皇上,你是怕臣妾也會像老太妃一樣麽?”


    鍾沉伸出手指遮在她的嘴唇上,皺眉道:“暮兒,這是你與朕的第一個孩子,朕要你好好地保護好他。倘若將來朕先你而走,你有個孩子留在身邊,在這深宮中便不會顯得孤獨無伴。”


    寧暮道:“皇上,你說的這些話,臣妾不愛聽。”


    鍾沉輕輕地歎息道:“朕現在隻有三個妃子,所以朕的後宮給朕帶來的煩惱並不多。朝中大臣們都說朕現在還年輕,妃子不需要太多,朝政才是當前最要緊的事。但朕想把心裏的話告訴給你,不管朕到了什麽年紀,朕都不會再增加新妃子了。朕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你和咱們的孩子。”


    “暮兒,朕知道寧妃一直對有所芥蒂。她告訴朕,你潛伏在朕的身邊,是懷有目的的。經過上次茶中秋石之事後,朕心裏有些話害怕,怕她會再對你做出什麽讓人難以預料的事。暮兒,你答應朕,好好地把孩子生下來。”鍾沉邊說,邊用一種試探的語氣看著她。


    寧暮隻是笑了一笑,溫柔地凝望著他那隱隱有些憔悴的俊美臉龐,安靜地伏在他胸口應,心裏的波瀾起了一遍又一遍,出神地道:“皇上,好,臣妾答應你,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皇上,你好好睡吧,臣妾會一直在這裏陪你。”


    鍾沉攥著她的手,過了良晌才滿意地漸漸睡去。


    寧暮看著他,心中有一股溫柔與與傷感之情在反複地交疊著。


    她忽然想起,從何自己談話至現在,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字半句提起鍾寧的病,這個同樣生了病不得他一句問候的寧妃。感歎身為後宮妃子不得寵時的無奈,卻又受他對自己這般特殊的關懷而暗暗感動。


    自己真的恨她嗎?


    寧暮心底暗暗感歎,鍾沉,他對自己的感情終究不是涼薄的。


    而自己對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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