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夜光透過窗簾,一點點地透進大殿來,呈出一種淡淡的藍色,猶若上等的鈞窯瓷塗抹的薄釉色,這種色彩,就像是十七八的月色,好看雖好看,卻是不完整的。


    清明的月光透過窗口,射進一地的雪白紗帳,如此色彩冷寂的夜晚,反倒將暮雲宮大殿內映得比宮外敞亮了許多。


    殿前的梅花樹又開了幾片花瓣,映著寧暮雪白的肌膚,倒也顯得紅紅白白地妍麗。


    鍾沉來到暮雲宮已經好一會了。他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今日鬧著要出宮一戲,一向不是寧暮能做出來的事,畢竟鍾沉很了解她,她不是如此幼稚衝動、不明事理的人。


    寧暮的目光微微一凜,仿佛三月裏開得正豔的花朵遇上了一場冷淡的暴雨天氣。她的笑容隨即又浮在了若隱若現的酒靨上,猶如一場婉轉的春風拂過鍾沉的麵龐,將鍾沉的目光深深地吸引了過來。


    在鍾沉看來,她便是這麽一位有魅力的女子,無論她的目光落在哪裏,都會引來男人的注目。


    鍾沉從她身後伸出一雙手,摟住她的纖腰,動作很輕,也許是怕驚動了她腹中的胎兒。


    他將嘴唇湊近寧暮的耳旁,輕聲說了一句:“怎麽,你還在生朕的氣?”


    寧暮隻是望著眼前的景,沒有回答他。


    鍾沉見她一副冷冷的樣子,淺淺的一笑,說道:“今日朕不許你出宮,也是為了你好。你現在懷有身孕,不能想去哪就去哪了,朕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寧暮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鍾沉不知她為何不搭理自己,也怕她會不搭理自己,小心地將她的身子轉過來,柔聲說道:“暮兒,你好歹跟朕說個話兒,不然朕可是要苦惱死了。”


    寧暮的眼睫毛終於動了一下,她看著鍾沉,若有所失地問了一句:“皇上,你難道沒有其他的話要對臣妾說的嗎?”


    鍾沉的眼神浮動不定,他突然笑了,戲虐地皺了皺眉,笑道:“你不問朕,朕怎麽告訴你啊。況且,朕也不知該告訴你什麽呀,對不對?”


    寧暮悻悻地道:“皇上明知臣妾心裏想著什麽,卻不肯向臣妾透漏半分,皇上既然不想說,臣妾又有什麽問的必要。”


    她的這句話對鍾沉來說,算是一種刺激。


    鍾沉畢竟是喜歡她的,對於她略有些無禮的話,他也隻是笑了笑,瞪大了雙眼,反問她道:“朕的梅妃,你想知道朕失蹤之事還是想知道朕對許淮生與你之事的看法?”


    寧暮秀眉漸漸蹙起,她用著一種特殊的眼神看著鍾沉,反問道:“皇上覺得呢?”


    鍾沉看著她默了半晌,忽然道:“其實朕是相信你與許大夫的......”


    “皇上,臣妾想知道,你失蹤的那些日子都去了哪裏,你可知道宮裏的人有多擔心你,你是一國之君,倘若真的出了什麽好歹......”寧暮不禁激動起來。


    話未說完,便被鍾沉一把抓住了手,鍾沉眼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幸福,仿佛想揭穿她心裏的所有話,道:“朕隻想知道,你是否也擔心朕。”


    寧暮心情平靜下來,用一種責怪的眼神看著他,說道:“臣妾的心,皇上又何必明知故問。”


    “可是朕就想聽你親口對朕說出來,暮兒,朕失蹤的那些日子,你擔心過朕嗎?”鍾沉似乎比她更激動。


    “皇上,您抓疼臣妾了。”寧暮低下眼去。


    鍾沉獲盼她的答案,但她好像並不想當麵回答,這使鍾沉剛剛激起的期盼一下子如被冷水澆滅了一樣,冰涼冰涼的,好不讓人感到舒服。


    他輕輕地放開了她的手。


    “你從南國嫁到大宣來,也有好長日子了。你初來大宣時,朕曾經當著眾位大臣的麵對你許過一個承諾,你還記得嗎?”鍾沉忽然問起。


    寧暮怎會不記得?


    當時他的承諾是那麽堅定,是那麽大肆張揚,在場的人誰都知道了。


    那日作為皇帝的他,當著雪國皇子與公主的麵,拒絕過雪國四皇子蕭瑜的請求,他向他的大臣和外來使者們公開,大宣未來的皇後之位,隻會給梅妃一人。


    寧暮嘴角終於揚起了一絲微笑,極淡的微笑,她一言不發地看著鍾沉。


    “朕許諾過,大宣皇後之位,非你莫屬。暮兒,你今日雖然有了皇後的虛銜,但手中卻無掌管後宮的實權,隻要你喜歡,隻要你願意,隻要你向朕開口說你想當這個皇後,朕立刻便下道聖旨昭告天下,為你舉行封後大典,正式圓了你母儀天下的夢。”鍾沉激動地說道。


    聽到他的這一番話,寧暮除了一般女子的感動之外,卻有一種深深的愧疚感,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鍾沉對她越好,自己對複仇就越沒有信心。


    她突然後悔,或許自己當初就不該費盡心思地進宮而來,如此猶猶豫豫地麵對仇恨,還不如當初一刀殺了這個傷害自己全家的男人,也就沒有今日的拖泥帶水。


    寧暮啊寧暮,你已經不是陸昭寧了,他也不是昔日的鍾沉。你又何須再念著舊情,遲遲對他難以下手?


    這個男人是坐擁天下的至尊,擁有萬人之上的權力。


    一個皇後之位對他來說,或許並沒有什麽,畢竟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廢後立後,終究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但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這個擁有母儀天下的後位,卻是最令所有女人都羨慕已極、奉為榮耀的事。


    也許是因為他將自己認成是陸昭寧的緣故,他對自己才如此好過別的妃子,可他又何曾知道過自己的真實身份,自己潛伏在宮中的目的呢?


    甚至是自己對他的仇恨,他一點也感受不到。不是麽?


    即便他此刻對你好的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但也難保有朝一日,他不會棄你而去,畢竟他是帝王。


    先皇深愛著西域公主,但到頭來不也是為了他的天下大局著想,為著他的朝政大權考慮,最終放棄了最深愛的人的生命嗎?


    他是他的兒子,一樣都是帝王,子承父業。他作為皇帝,勢必不會為了一個在外人看來禍國的女子而一點點地失去他的江山,失去他祖上繼承下的帝王霸業,因為他是帝王。


    “皇上,臣妾並不想當什麽皇後。”


    寧暮最終還是將心裏的話脫口而出,也許在她看來,這是自己入宮以來,對鍾沉說得最貼合心意的一句話。


    鍾沉驚訝地凝望著她,他仍舊有些難以相信,畢竟當初自己對她承諾過要將大宣皇後封賞予她時,她也是沒有拒絕的。現在她卻說不想當什麽皇後,多少令人覺得有些疑惑。


    也許鍾沉還沒有完全將她當成陸昭寧,因為倘若這句話是從陸昭寧的口中說出的,他一定不會覺得奇怪,畢竟自己認識的阿寧從來都是淡泊名利的女子,她就像冰雪山上流下的水一樣純潔,與那些攀附權貴的妖豔女子不同。


    而眼前的這位從南國來的公主,擁有同阿寧一樣的臉龐,一樣的眼神,往日剛認識她之時,因為她與陸昭寧長得很像的緣故,自己難免會將所有對阿寧的思念都寄托到她的身上,但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發現,這個叫寧暮的南國公主,竟在很多地方與陸昭寧相像,甚至有時他真的就將她當作了阿寧。


    每次這個問題都會不經意鑽到他的心頭,讓他頭疼不已:她究竟是不是阿寧?


    但是每次他都不敢往下想,倘若她真的是阿寧,她為什麽又成了南國的公主,她為什麽要通過這種隱藏身份的方式來接近自己,畢竟在他的心中,對阿寧的感情從始至終都是神聖而不容置疑的。


    畢竟,想得越多,他當即感受到失去的也就越多。


    鍾沉頓了頓,道:“暮兒,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說出的話如潑出去的水,不可複收。”他輕輕地拉過寧暮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裏,笑道:“今後隻要是你想做的事,朕都會支持你。”


    “哪怕是負了天下?做了別人眼中的昏君?”寧暮問道。


    她想從這個男人的眼裏讀出他的內心,這個帝王到底在想什麽?


    他的話是否可以代表他的真心?


    鍾沉沒有回答她,隻是輕輕地抱住她的腰,柔聲說道:“朕的心思,你不可能不懂。朕雖貴為皇帝,肩負著江山社稷,但倘若將來真的需要朕付出一切代價來成全你的心意,朕也絕不會後悔。暮兒,這樣你滿意嗎?”


    鍾沉說完,心頭忽然重重地一歎,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如何將這麽衝動的話脫口而出的。畢竟,這句話對他來說,無疑是在拿整個江山社稷作為賭注,過早地將真心傾注在一個敵國的女人身上,這會不會是一個錯?


    先皇與西域公主的事,他一向是清楚明了的。倘若將來有一天,真的要到了犧牲皇位來挺身護她的時候,他說不定真的會與先皇走相反的道路。


    江山與美人,舍誰都會令他心疼,但,哪個對他又更為重要呢?


    平素裏她總是靜靜地不愛說話,就算是朕陪在身邊,這個南國公主也沒有太多的話要對自己說。


    鍾沉靜靜地想著,流光總是無聲,二人就這麽地站在殿外有一會了。


    “臣妾不希望皇上為了臣妾做了臣子眼中的昏君,皇上,你對臣妾說句心裏話,自打臣妾入宮以來,你信過臣妾嗎?”寧暮沉默了半晌,忽然問道。


    是啊,朕終究對她是沒有完全相信的。否則當日又怎會與鍾寧設下試探她一事?


    鍾沉愣了一愣,他沒法馬上回答她。隻是淺淺的一笑,勾了勾她的鼻頭,說道:“朕以前對你是怎樣的心態都已經不重要了,不是麽。自你從南國嫁到大宣來,成為朕的妃子,朕就已經把你當成了自己人。”


    寧暮掙脫他的手,幾乎無聲地冷笑了一下。問道:“皇上把臣妾當成自己人,那些大臣呢?還有寧妃,他們會麽?”她也獲盼他的回答。


    鍾沉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漸漸提高了聲音,說道:“朕是大宣的皇帝,隻有朕說的話才是聖旨,才是不可違逆的。隻要朕在這皇位上坐著的一天,便不會讓他們動你。暮兒,有朕在,你還怕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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