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沉側身躺在幹草堆上,假寐許久。


    他將胡申和許淮生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胡申離開牢房前,向他的背影投來兩道驚疑的目光,連忙閉眼,連動不不曾動一下,直到胡申將許淮生帶離天牢後,複又睜開眼來。


    臨近五更,宗人府外來人了。


    寧暮被微微驚醒過來,聽到牢房外的腳步聲,她的一雙秀眉微蹙,始終不曾鬆平。


    一種熟悉的氣息向牢房靠近而來了。


    許淮生身穿囚服,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寧暮壓抑住激動的心情,走到牢門前,雙手抓在鋼欄之上。


    “有什麽話,抓緊說吧,許大夫,你們隻有半刻的時間,可不要讓本官難做,記住我們的約定。”胡申提醒道。


    許淮生從見到寧暮開始,目光便不曾從她的臉上離開過。望見寧暮有些清瘦的臉龐,他心中生了一些疼惜,在胡申離開後在開口說話:“寧......”


    他本想叫“寧兒”,餘光瞄到了身後蕭雲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終改口道:“梅妃娘娘,我來看看你。”


    這句“我來看看你”在身後的蕭雲耳裏聽起來,並非是普通問候那般簡單,蕭雲眼露驚奇,側身躺著,她並沒有睡著。


    許淮生壓低聲音,說道:“放下仇恨,平安地過日子,這是我唯一的願望。寧兒......”最後一聲“寧兒”說得極其低,隻有寧暮和他能聽得見。


    寧暮見他神情奇怪,似乎有什麽事瞞著自己,她低聲道:“你平安的過日子,也是我唯一的願望...........”


    假寐的蕭雲雖離他們不遠,但這兩句對話,她已不是聽得很清楚,不知寧暮與許淮生二人在聊著什麽。


    寧暮突然大起聲來:“許大夫,此案你我都是清白的,千萬不可受他們屈打成招,我一定會向宗人令大人說明實情,還許大夫一個公道,請許大夫莫要過於擔憂。”


    寧暮是個心思縝密之人,她見許淮生夜裏來看自己,如此突兀,必定是出了什麽事,料他一定有什麽事瞞著自己,想到宗人令對他說的那些話,話中有話,她便猜到了一二。


    他們的約定是什麽?


    許淮生到底和宗人令之間暗定了什麽約定?


    寧暮現在無從猜想,但她知道這個約定一定是與自己有關,考慮到這裏是宗人府,說話行事總得更加小心謹慎才是,所以對許淮生說話,便少了很多親昵的話語。


    許淮生道:“梅妃娘娘,許淮生一介布衣,有幸進宮為皇上看診,才得以受到皇上與梅妃娘娘的賞識,請娘娘放心,無論結果如何,淮生都不會讓娘娘的名譽受損,娘娘的清白,淮生會向胡大人稟明......”


    兩人沒聊幾句,許淮生突然說道:“娘娘,請您多保重,淮生......告辭了......”他的這一句說得極其不舍,猶如訣別一樣。


    寧暮豈能感受到他是在和自己告別?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用一雙飽帶哀求的眼神看著他,低聲問道:“胡大人對你說了什麽......”


    許淮生淒然一笑,慢慢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衣袖上拿開,吸了一口氣,說道:“請娘娘保重!”便轉身向宗人府外疾步走去。


    “許大夫!”寧暮急聲叫道。


    但見許淮生的身影已經毅然而去,寧暮的心中一揪,一種不安的預感一點點地充斥著她的心頭。


    “不......鍾沉,你們不能這麽對他......”寧暮低聲喃了一句,背脊如被冷水所潑,涼到足底,慢慢背靠牢門,蹲在了地上。


    “寧姐姐,發生什麽事了?”身後傳來蕭瑜驚疑的聲音。


    蕭雲望著寧暮的身影,見她的背脊隱隱發抖,心中不忍,便匆匆下了床,走到牢門前,低聲問道:“寧姐姐,方才那是什麽人......”


    寧暮一臉死灰,似乎將生死拋掉了一般,注視著前方,回了她一句:“是許淮生許大夫......”語氣十分柔軟無力,仿佛剛剛經曆過什麽大難一樣。


    蕭雲道:“許大夫的事,先前我也聽過一些,聽說他治好了皇上的耳疾,醫術十分高明,他是犯了何事......”


    寧暮背靠著牢門,緩緩地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沒有去回答蕭雲的話,盡管她知道蕭雲來詢問,不過是她的好奇而已,畢竟對於許淮生的事,與她並無相關。


    寧暮沒有回答蕭雲,蕭雲也不再多問,隻說道:“寧姐姐,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你一定要挺過去。就像你說的,隻要心中懷有期待,就一定會有希望......”她說到後麵,也不再說了,轉身靠著牢門,像寧暮一樣,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二人感受著這牢房給她們帶來的陰涼氣息,心中都暗自一歎。


    空中的月亮慢慢淡去,最終躲進雲層後,消失去了。


    許淮生從宗人府見過寧暮並沒有直接回天牢,而是被胡申命人帶去了公堂。


    按照約定,胡申命人取來了認罪狀,對許淮生道:“許大夫,這梅妃娘娘你也見過了,你的心願本官也滿足你了。現在可以如約畫押認罪了吧!”


    許淮生心中冷笑,站在公堂上一動不動地出神,他還在回想方才在宗人府見到寧暮時的情景,有些話雖然不及和她說,但想到隻要自己認罪畫押,她便可以從宗人府無罪釋放,更不用像自己這般受牢獄之苦,心中的一樁願望也算完成了。


    他望著認罪狀上寫著一些莫須有的罪行,站在公堂上,臉上比之前多了一絲淡定,嘴角掛上一絲冷笑,接著又陷入了一段出神之中。


    那年他遊曆四方,滿麵春風地回到空霧山,還給寧暮與義父陸坤及義母帶了禮物。


    當年陸坤一家隱居在空霧山已有數年光景,除了自家人在山內來往,從未與山外的第五人有過接觸,所以,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陸坤一家是落居在空霧山。


    許淮生遊曆回山,心中想著見到寧暮,她看到自己給她買的禮物,一定會很開心,所以他上山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來到了空霧山,來到了那座由陸坤夫婦親手搭建的水榭莊。


    水榭莊建落在空霧山的半山腰,周邊雲霧環繞,有天然的溫泉池,背後是一整片梅林,遠遠望去,就像是浮在一片綠林與雲海之間,像極了人間仙境。


    陸坤夫婦帶著女兒陸昭寧在此隱居多年,早已習慣這種低調清淨的生活,而他們的女兒陸昭寧對於這種生活也是樂在其中,所以幼年時的陸昭寧,永遠沒有煩惱和憂愁。


    許淮生回到水榭莊,已經是青年的模樣。


    水榭莊外有過打鬥的痕跡,那些由義母所種的花花草草已經被踩爛,許淮生看到此景,心知不妙,背著包袱,徑直向正屋奔去,破門而入,眼前的一景讓他驚呆了!


    屋內的地上橫著兩具屍體,一眼認出是陸坤夫婦,他當即腳便軟了,跪在地上,抱著陸坤夫婦的屍體,大哭起來:“義父,義母!”


    “誰能告訴我這誰怎麽回事!”許淮生幾乎接近崩潰。


    抱著陸坤夫婦的屍體,他傷心了良久,最終想到了什麽,目光向四下裏一掃,沒有發現陸昭寧,他連忙去水榭莊各處尋找,尋找了一遍,沒有發現陸昭寧。


    “寧兒,你不要有事......”許淮生一邊為陸昭寧祈禱,一邊向水榭台附近的梅林中去尋陸昭寧的身影。


    “寧兒!”


    許淮生的聲音響徹在梅林間。


    “你在哪裏!寧兒!”


    他疾步穿過梅林,向深處尋去,尋找陸昭寧無果,他的心一下都涼了,雙膝往地上重重一跪,那種痛苦不必骨頭斷裂來得輕。


    “寧兒......怎麽會這樣......”許淮生跪在地上兀自傷心。


    忽然間,一隻手伸到了他的腳下,一下抓住了他的靴子。


    許淮生吃了一驚,待看清是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許淮生立即警惕起來,向後一退,見他手中拿著刀,刀上沾滿了鮮血,想起剛才在水榭莊裏看到陸坤夫婦的慘狀,知腳下的這個人定是凶手,滿腔的憤怒當即發作。


    他將黑衣服從地上揪起,怒聲問道:“告訴我,誰幹的,誰派你們來的!”他的眼珠簡直要爆出來,恨意與無助交織在一起。


    “哈哈哈,死了......”那黑衣服吐著鮮血,發出一聲冷笑,似乎很得意。


    許淮生搶過他手中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又怒聲問了一遍:“陸昭寧呢?你們把她怎麽了?”


    誰想那黑衣人又發出了一聲冷笑,接著口中鮮血狂湧出來,側頭倒在許淮生的腳下。


    許淮生見他兩眼翻白,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人已經斷了氣,知他是先前就服了毒的,此刻正好發作。


    許淮生有些氣惱,方站起身來,轉目看到離那黑衣人不遠的緩坡下露出了一個女子的衣角,他心中一喜,連忙奔過去,連滾帶跑的來到了那女子的身邊。


    一眼認出了是陸昭寧,他將陸昭寧抱起,叫道:“寧兒,你醒醒......”


    陸昭寧肩頭上流著血,緩緩睜開眼來,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人影,便暈了過去。


    “寧兒?”許淮生在她耳邊叫喚著,抱起她往水榭莊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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