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鐵門慢慢開啟,陳穎拎著有些褪色的旅行包慢慢走了出來。大門在她身後又重新哐當當地關上。


    三年了,外麵的陽光白亮亮的,顯得那麽刺眼。她有些瘦小的身子象被魚兒無意間甩上岸的水珠一樣,仿佛就要被蒸發掉。


    門外空蕩蕩的,沒有人等她。


    陳穎一點也不意外,自從入獄,家裏人就來看過那麽兩三次。


    用手搭在額頭遮擋著陽光站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地沿著長長的牆角,在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的路上向前走去。


    身後xx女子監獄的牌子漸漸遠了。


    昨天晚上才下過一場大雨,監獄門前長長的巷子裏還有積水,反射著陽光,散發出濕熱窒息的氣息。


    路盡頭,一黑一紅兩輛小車拐了進來,到了陳穎身邊時,速度已經很快。


    前麵紅色的那輛跑車,唰地一下,橫衝直撞的從陳穎身邊的積水上飛速碾過,泥水頓時濺了她一身。


    那車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速度不減地向前飛奔而去。


    陳穎一直低著頭,神情有些恍惚地向前走著,發現那車子衝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也無處躲避,身上剛換上的衣服頓時全是碩大的泥點,臉上頭上也是。


    她的眼裏也進了水,好難受,忙用手去揉。


    後麵黑色的小車減速停在了她麵前,車門打開,錚亮的皮鞋,線條筆挺的西裝,那個看起來溫和成穩的男子走到陳穎麵前,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她,而後他又抽出另一張幫她擦拭頭發。


    “謝謝。”陳穎聞到一絲完全不同於這個沉悶夏日的味道,那是淡淡的海洋氣息,帶著清新令人舒服的味道。


    “不好意思,我朋友有急事,所以沒有注意。”男子看看巷子兩頭完全沒有人影,猶豫了一下道:“如果你不介意,上車我帶你回去,換了衣服再走吧。”


    回去?


    不,她一輩子都不想再回剛剛才出來的地方。


    雖然沒有看見男子的樣子,陳穎卻能感覺,他頗有教養一身的貴氣,是完全不同於她那種世界的存在。


    “不用了。”陳穎的語氣透出戒備和清冷。


    “可是你這樣……”如果不是這裏離大路太遠,而他有急事,男子是不介意將陳穎送到方便搭車的地方去的。


    “不關你的事。”陳穎隻想快點離開這裏,勉強睜開一隻眼,一隻手扶著牆往前走去。


    男子想想道:“如果不介意,你就在我車上換一下衣服,我保證不看。”


    陳穎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聽從了那男人的建議,她不認識什麽名車,可是看到車裏那麽高檔豪華,也知道價值不菲。她一邊緊張地不時看看那男人站在路邊極有耐心的背影,一邊飛快地從包裏掏出幹淨外衣換上。


    好在這裏出入的人很少,直到她換完,也沒有人經過。


    收拾好行李,陳穎打開車門,垂頭衝那修長的背影說了一聲:“謝謝。”轉身就向前連走帶跑而去。


    男人轉身,上了車,從後視鏡中看到陳穎倉皇的背影,猶如一隻被什麽怪獸追趕的小獸一樣跑遠,寬厚地笑了笑。


    他——夏子涵,在律師界怎麽著也算個名人吧,什麽時候有人見到他會是這麽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不過,他也理解,從那地方剛剛出來,可能還不適應這外麵的環境。想著,他發動了車。


    先到的紅色跑車停在監獄門口,一個高大的男子,雙臂環胸靠在車頭,目光陰沉地看著厚重的大鐵門。


    看來他已經不耐煩了,忽地起身,來到那鐵門前,慢慢地從左走到右,又從右走到左。


    就算看不到好友的臉,從那散發出寒意的背影上,夏子涵也能想象此時沈瀟臉上那烏雲滾滾的模樣。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沈瀟轉過頭,健康的小麥膚色,棱角分明的麵部輪廓透出倨傲的冷峻,烏黑有神的眼眸盯著夏子涵。


    頓時,夏子涵感到周圍的空氣下降了十幾度,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安排了一下,這才下車走過去。


    不等他開口,沈瀟淡淡道:“這麽一條路,夏大律師也能跟丟了?”


    夏子涵回頭看看來時路,麵帶微笑:“有人的眼神也不見得比我好,路邊那麽大一個活人也沒有看見?”


    “什麽路邊大活人?”沈瀟這才想起剛才似乎有那麽回事。他心情不好,哪裏注意到路邊是不是有人?


    就算有人,打這裏出去的,本來身上就有汙點,值得他尊重?


    沈瀟不屑地哼了一聲:“又不是車禍出了人命,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你呀。”夏子涵搖搖頭。


    沈瀟的眼眸微微一亮,嘲諷道:“你不會是因為幾個泥巴點被人敲詐了吧?你要是這麽會花錢,嫌錢多,不如為盛世做點貢獻,以後別再跟我拿顧問費用。”


    “小瀟,你這張嘴能不能積點德?人家從這裏出去是抱著希望開始新生活的,你弄得別人一身髒,不該賠個禮?”夏子涵好言相勸。


    沈瀟仰頭望天,不想就這點小事再費唇舌。


    這時,接到上級命令的工作人員將鐵門開啟,沈瀟和夏子涵兩人各自上車,一黑一紅兩輛小車依次駛入監獄大門。


    對同一件事,有著截然不同的想法和反應,自小就在兩人間無數次的上演,彼此都太熟悉不過,誰都不會將這點小摩擦放在心上。


    接待室裏,一個頭發半百穿著囚服的婦人低頭,目光遊移地坐在桌子後,任沈瀟和夏子涵兩人一個好言,一個曉以利害地在對麵勸說半晌,就是一言不發。


    夏子涵耐心地繼續勸說:“劉阿姨,程主管個性是偏激了些,平素站在工作角度考慮的多,對底下員工比較嚴厲。特別是這次,因為負責的項目大,他心裏急,所以跟您兒子起了爭執,動了手,這些都是不對的。我們已經批評處罰過他。您看,您也動了手,他傷的也不輕,如果大家繼續鬧下去,恐怕都落不了好。”


    他見婦人的眼珠子隨著自己說話的頻率時快時慢的轉,知道對方在用心聽,覺得和解有門,正要再進一步勸導,偏偏沈瀟開了口。


    他隔著寬寬的桌麵,冷冷道:“知不知道我為了這麽點破事,耽誤了多少寶貴的時間和工作?你想什麽條件直接開,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一個小小主管和員工鬧事根本用不著大總裁和首席律師顧問聯手出馬。


    但出事的時候碰巧被前來采訪的財經記者看到,讓盛世第一次不是因為又代理了什麽大品牌,而是這麽不光彩的上了頭條。


    而且輿論媒體上各種謠言指責越演越烈,盛世的名譽受到極大影響,最近幾個大項目都受到了影響,妥善處理這件事迫在眉睫。


    婦人本來已經有些活動的心思,被沈瀟這傲慢強勢的態度完全給頂了回去。


    婦人抬起頭,氣憤道:“有錢了不起?我們是窮,有本事你不要來求我啊。難怪盛世的人都是狗眼看人低,是我們家兒子眼瞎了,進了那種地方。沈瀟,我就是時間多,還不賣給你!”


    “我勸你麵對現實,好好合作,這才是明智的做法。”沈瀟毫不掩飾地說。


    窮人最讓人討厭的就是虛偽做作的強裝骨頭硬,說到底卻還是貪婪,隻是想要更多好處和錢而已,這種人根本不配和他說話。


    夏子涵看沈瀟這態度,事情隻怕要鬧僵,伸手推他,低聲道:“你幹什麽?出去。”


    沈瀟見夏子涵不住使眼色,極力忍耐站起身出了接待室。


    等到夏子涵出來,遺憾地搖搖頭,沈瀟就知道沒有達成和解,教訓說:“早就說過,對於這種市井小民,就不能妥協低頭,簡直是自找沒趣。”


    “沈瀟,我告訴你,如果你再這種態度,就別想解決問題。”夏子涵也生氣地反駁道。


    沈瀟見夏子涵認真了,一擺手:“好了,我相信你的能力,這件事情我就不插手了,全權交給你負責。一起去喝一杯,工作到此結束,ok?”


    夏子涵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再有下次,我真的不幹了。”


    “沒有下次,我保證。因為這個地方,我不會再來第二次。”沈瀟唇邊露出一絲鄙夷的笑意道。


    夏天的暴雨來得那麽突然,陳穎坐了七八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剛剛回到小城,一下車就趕上了這場大雨。


    地麵冒起朵朵帶著濕熱氣息的水花,陳穎跟著乘客們跑進候車大廳躲雨。


    大廳裏熙熙攘攘地,早就沒有地方坐了,她就站在門邊用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


    眼角餘光發現有人在注意她,陳穎麵向牆壁側了側身子,盡量讓她看起來不顯眼。


    可是,身後那大媽還是繞到她麵前,一拍大腿驚喜地高聲叫道:“這不是陳家大丫頭嗎?真是巧啊,你剛從裏麵出來?不對啊,記得當初是被判了八年還是五年,現在才三年……哎喲,對不起,嬸子不是故意的,隻是看見你太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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