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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丫頭,沒聽見我的話?讓你起來呢。”


    宋逸又一次重複了一次那句話,紀琬琰隻覺得耳朵裏嗡嗡直想,現在才敢確定宋逸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緩緩抬起了頭,看到了那個隨意坐在象征紀家最高地位的座位上,嘴角勾著一抹似笑非笑,那雙仿佛帶著勾的眼珠子正饒有興趣的剜著自己。


    他身量頗高,健碩高大,不像是文臣,倒像是武將,穿了一身黎色窄袖魚紋緞子長衫,腰間掛著溫潤無暇的墨玉佩,眉目俊挺不凡,看得出來年輕時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就是現在他看起來也十分氣派雍容,眉宇間帶著冷氣,周身散發著高官顯位的高傲與自信,兩撇八字胡,更是給他一種威嚴之感。


    紀琬琰在打量他的同時,宋逸也在打量著她,眉如遠山,麵若幽蘭,含情凝睇,皓齒星眸,容貌與林氏倒是有七分相像,可一雙眸子生的沒有林氏溫婉,眼睛裏帶著煞氣,仿佛能一眼將人看穿般,先前他走進院子的時候,正好聽見她說的那句話——無非就是要命一條——她這是有多豁出去了,才會說出這樣一番無懼生死的話來。


    寧氏換到了另外一邊坐下,見自己這個女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丫頭,也不知心裏是打著什麽主意,這個女婿有多厲害,老太君自然清楚的很,當年他隻不過來府裏瞧見了一回林氏,在知道她是什麽身份的情況下,居然還當真做出那事兒來,雖說有紀蘭和她從中牽線,可他若是不敢或是不願,誰又能勉強的了他呢?


    在寧氏眼中,宋逸雖不是那色中餓鬼,可對於女人這方麵卻是從來不加以節製的,府裏七八個姨娘,外頭的更別說了,自家女兒嫁過去,過的不好,她又如何看不出來呢?可是有什麽辦法,紀家不過是個三等侯爵,可鎮國公府那可是一等公府,當年若不是攀上了一些太妃的關係,鎮國公夫人的位置哪裏就能輪到他們紀家。


    “你有所不知,這丫頭做了錯事,正受審呢。你過來也不說一聲,我這手忙腳亂的,都不知道怎麽招呼你好了。”


    老太君對宋逸說話客客氣氣的,不敢有什麽拿喬怠慢之處,雖然她是宋逸的嶽母,可是等閑不敢在這個女婿麵前露出不耐神色,既然來了,那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對付才行。


    宋逸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撇茶葉,喝了一口,老神在在的說著:“母親是說我來的不巧?我可不知道紀家還有什麽規矩,您老人家多擔待吧。丫頭,你還不起來,要我扶你?”


    紀琬琰眼角瞪得都快抽搐了,一雙黑眸緊緊盯著宋逸,像是看怪物似的看著他,不過,卻是沒有怯場,抬眼掃了一眼緊咬牙根的老太君,隻聽老太君說道:“既然國公讓你起來,就別磨蹭了。你的事待會兒再說,羅媽媽領她去冰室,待我空了再審。”


    羅媽媽領命就要下去,卻被宋逸喊住了,說道:


    “站著!”一聲令下,羅媽媽就不敢動了。


    老太君訝然的看著他,隻聽宋逸隨行的笑了笑,說道:“不用那麽麻煩,我也待不了多長時間。我今兒來,就是來要兩個人。”


    寧氏臉上表情愣了愣,目光在宋逸和紀琬琰的身上轉了兩圈,心裏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就這丫頭,和她娘。”


    宋逸是個沒規矩的,這個時候居然還敢露出一口白牙,看的老太君簡直氣憤到了極點,眉心蹙著,簡直都可以夾蒼蠅了。


    寧氏感覺自己著的被宋逸給氣得想發笑,冷哼一聲,說道:“姑爺不是在開玩笑吧。你大老遠跑過來要她們幹什麽呀?”


    從前寧氏隻覺得宋逸是個膽大的,可沒想到他居然目中無人到這種地步,找上門來要女人,還是光明正大的開口要,寧氏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了。


    “母親應該是最了解我的,紀蘭也是得了您的悉心教導,最是體貼我,您怎會不知我要她們幹什麽?”


    這句話說的諷刺又直接,就連寧氏的老臉都快掛不住了,難得冷下了臉孔,對宋逸顫抖著嘴唇說道:“你,你……簡直是胡鬧!她們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就算大老爺過世了,可她林氏終究是紀家明媒正娶回來的長房長媳,你這話說的也不怕丟了你祖宗的臉麵。我平日裏縱容你慣了,叫你如今這般無禮,可曾將蘭兒放在眼中,她是你的妻子,你這麽做,對得起她嗎?若是真按照你說的去做了,那我紀家和你宋家,全都是要被人指戳著脊梁骨罵的。”


    紀琬琰也被宋逸的那句話給驚呆了,腦中忽然想起那日林氏和她說的話,可她原以為林氏隻是那樣計劃,卻沒有想到這麽短的時間,居然已經將計劃貫徹到今天這地步,不僅成功把宋逸招了過來,還讓他不顧禮教說出那番話來,要知道,他如今開口討要林氏,就是奪人妻子,若給禦史參上一本,饒他是什麽國公,也夠他喝一壺的。


    周氏更是嚇得說不出話來,驚愕的看著紀琬琰,似乎很想不通,為什麽林氏有那麽大的魅力,就算是瘋了,也有人眼巴巴的從京城趕過來找她,還為她說出這番驚世駭俗的話來。


    羅媽媽聽到這裏,也覺得事情有點失控,趕忙將屋內伺候的丫鬟全都撤了出去,連她自己都不敢多留,拉著周氏趕緊退了出去。想叫上紀琬琰,可想起先前國公說的那句話,羅媽媽的手終究還是沒敢伸出去。


    屋裏的人全都走了,寧氏說話就更加沒什麽顧及了,隻聽她繼續說道:


    “更何況,我也不怕直接告訴你,這麽多年你心心念念的那個女人,已經瘋了,你這身份地位,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實在不行,就讓蘭兒給你再納幾個妾回去,何必要做此等下作之事?這件事,隻當我沒聽過,你沒說過,今日之事絕對不會傳出去的,你就放心好了。”


    宋逸冷下了臉,端著杯子卻是不喝,透過杯麵的霧氣氤氳,一眨不眨的看著寧氏,放下茶杯,從容淡定的自袖中取出一張信封,似乎有些年頭,信有些老舊,不過卻能清楚的看見信封表麵那雋秀的字跡,雨桐親啟四個字映入紀琬琰的眼中。


    雨桐……林氏的名諱就是叫林雨桐,一時間,紀琬琰也弄不清楚宋逸拿出的是什麽了,因為他穿著太過華麗,而這封信太過破舊,怎麽看都覺得不搭調。


    隻見他對寧氏揚揚手裏的信,說道:


    “母親知道這是什麽嗎?”宋逸一邊問,一邊打開了信紙,將之攤在了寧氏麵前,掀唇解惑:


    “休書!六年前大公子寫給林氏的休書。也就是說,其實從六年前開始,林氏就不是你們紀家的長房長媳了。既然是個棄婦,那我又有什麽親近不了的?再說這孩子……”宋逸一指紀琬琰,不等寧氏反應過來,就繼續說道:“她是誰的種,我相信母親應該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當年也多虧了你們,才讓我得以一親芳澤,這孩子養在你們紀家這麽多年,等我納妾之後,自會派人送來謝禮,到時候還請母親定要笑納才是。”


    寧氏手指顫抖的拿起那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就算她現在眼睛模糊,可信首兩個赫然大字‘休書’還是可以看清楚的,不斷搖頭,自言自語:“不,不可能!他什麽時候寫的?我怎會不知?這,這,這定是你偽造的。”


    寧氏將信紙甩到了宋逸臉上,說什麽都不肯相信這件事。當初紀洲和林氏那樣相愛,就算得知林氏不潔之後,依然對她不離不棄,並且還接受了孽子,他怎麽舍得給林氏寫休書?怎麽舍得?所以,寧氏才一口斷定,這是宋逸為了得到林氏而偽造出來的。


    但很可惜,寧氏到底還是錯估了林氏在宋逸心中的地位,他的確對林氏還有興趣,可也不會為了這點興趣而費這麽大的心思,偽造書信給寧氏看。對他來說,林氏隻不過是當年一個他淺嚐即止的珍饈美味,一直沒有得到,才使他記了這麽多年,若不是這一回林氏派人送來了她的求救信和這一封休書的話,他也許這輩子都不會管到她們娘兒倆。


    不過,既然他決定要管了,那就沒有管一半就丟的道理。


    將休書再次折好送入了信封,然後宋逸便站起了身,走到同樣目瞪口呆的紀琬琰麵前,看著她可愛的神情,難得好心情的刮了一下她的臉頰,說道:


    “這就嚇傻了?先前那股子擰勁兒哪裏去了?走吧,帶我去見你娘,然後收拾收拾,就跟我去京裏吧。”


    “……”


    紀琬琰看著這個高大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表情麵對他,這是她的父親,可是她的母親卻恨他入骨,可就算是恨又怎麽樣呢?現在她們娘兒倆,除了這個男人之外,根本無所依靠,所以她娘林氏才會安排這一場戲,紀琬琰相信,宋逸會突然來到宛平紀家,必定是林氏一手促成安排的。難道林氏真的想好了,要跟宋逸回去做妾,而她呢?她該怎麽辦?宋逸會讓她認祖歸宗,讓她成為鎮國公府裏的一個庶出小姐嗎?


    紀琬琰心亂如麻,沉默了一路,直到走到月瑤苑前,看見那抹酡顏色的娟麗人影,她才徹底醒悟過來,確定這一切是真的。


    林氏站在月瑤苑外垂花門前那株盛開的梅樹下,一樹傲梅盛放,枝椏上滿是粉色花朵,如詩如畫,隻見她梳著如雲高髻,更顯得窈窕纖細,穿著一身酡色蘇繡月華涴花錦衫,束以寬厚腰帶,襯托她腰肢盈盈一握般的誘、惑,素手纖纖,風鬟霧鬢,說是國色天香亦不為過,淺淡的瞳眸中盛滿了一彎明月,一目秀美,光豔逼人不減當年風采,此刻她正勾著唇角,彎起一抹足以叫人溺斃其中的溫柔微笑,靜靜等待著宋逸和紀琬琰走近。


    紀琬琰每走一步都覺得心亂如麻,看來林氏已經準備好了,要認真的開啟這一場毫無勝算的硬仗了,可是,她還沒有徹底準備好,畢竟她所要承擔的心思要比林氏複雜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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